静安忽然伸手,指着酒桌旁的众人,说:“你们的将来,我都能看到,信不信?”
老谢忽然说:“我信。我听说过,有人第一次喝醉之后,开了天眼,能看清前50年,后50年的事。
“老妹儿,你要是开了天眼,你给谢哥看看,谢哥将来还有几步走?”
静安站起身,看着老谢,她身体都喝得打晃了。
静安说:“你呀,婚姻方面,不会离婚,但情感方面,暂时看不见,将来有人儿。”
众人都笑了起来,怂恿静安说说老谢在仕途有没有发展。
静安眯缝眼睛,盯着老谢看,煞有其事地说:“你的发展将来比你爸还好,不过,情感上的事,可能会影响你,我给你的建议是,在情感上,永远保持现在这样——”
葛涛说:“谢哥,你为了往上爬,就当太监自宫吧。”
刘艳华也说:“谢哥,我觉得静安说得是对的,你别不当回事,别让女人坏了你的前途。”
静安说:“我送给谢哥八个字:六亲不认,五毒不侵,你就成了。”
老谢没说什么,葛涛在一旁心里一动。老谢现在就有点六亲不认,将来官做大,真就是静安说的那八个字。
葛涛说:“你给宏伟看看,他今后有啥发展?从政,还是经商?”
田小雨淡淡地说:“我们家宏伟,肯定是从政的料——”
静安接着田小雨的话茬,说:“那可未必,你左右不了他,你也左右不了任何人。包括田小雪,包括你爸。”
这话,戳得田小雨心窝疼。她恨静安。
刘艳华一看田小雨的表情,就知道静安说对了几分。
她连忙问:“静安,你看我呢?我将来啥样?会不会嫁个大款?”
静安看着刘艳华,淡淡地说:“艳华呀,你只要嫁一个比你爸强的,不打老婆的男人,就算是烧高香了。”
刘艳华很生气,想发作。
老谢在旁边提醒静安:“静安,你说话别说得这么黑。”
静安说:“他们问我,我不得说实话吗?刘艳华的,我还没说完呢。”
刘艳华都已经变脸了,静安不管那些,看着刘艳华说:
“你玩麻将吧?玩得还挺大,输得也挺多。我实话告诉你,你如果不戒赌,你一辈子都得在舞厅里挣钱!”
刘艳华更不高兴了:“在舞厅里挣钱咋地了?你也不也到舞厅来了吗?”
静安说:“我挣够钱就走,我跟你不一样。”
刘艳华生气地说:“有啥不一样的?把自己想的高高在上的,你不就是唱歌吗?你卖唱,我卖笑,没啥区别。”
静安说:“你记得我这句话,在舞厅里挣钱,你还是最好的一种情况,你要是还继续赌,将来想在舞厅挣钱,你都没机会了!”
刘艳华勃然大怒。
葛涛连忙打圆场,说:“静安醉了,说醉话,大家别当真。”
静安看着葛涛,正色地说:“我醉了,但我心里清楚,我也只有醉了,这些话才能说出来。”
葛涛开玩笑地说:“行,你心里清楚,那我将来是啥样的?”
静安眯缝眼睛看着葛涛,摇摇头,说:“我看不到你的将来——”
葛涛心里咯噔一声,冷着脸,说:“你醉了。”
静安笑了:“我没醉。”
葛涛说:“你醉了。”
静安说:“我没醉,将来的人里,有李宏伟,他经商了,田小雨也当上了官太太,艳华看不清,有烟雾。我怕艳华下场不好。
“谢哥有高位,旁边有闪闪发光的东西,看不清,保护神吧。唯独看不到六哥——”
没有人相信静安的话,因为她说话颠三倒四,他说李宏伟经商了,可又说田小雨当上了官太太,这话,不前后矛盾吗?
生活,还得继续啊,不死,就得继续活着,还得好好活着。
静安从婚姻的围城里终于突围成功,但同时,她也进入了下一个围城。
她要夺回冬儿的抚养权,她要出人头地,她要过好自己的人生。
葛涛看着醉了静安,心里开始纠结一件事——
静安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就吐,吐得昏天暗地。
一直有一个人在身边,帮她收拾着秽物。这个人是谁呢?一开始好像是李宏伟,后来好像是田小雨,还有刘艳华。
葛涛也出现过,不过,好像有个人,一直在静安身边,但静安眼睛都睁不开,思维也混乱,甚至断片儿很长时间。
她浑身难受,好像得了一场重感冒,胃里像有一团火,烧得她很难受。喝了凉水,可是又吐,最后吐得肠子都要翻出来了。
有一阵,她看到冬儿了,冬儿在炕上睡熟。
又一个片段,是静安站在冬儿身边,九光站在静安身后,静安吓得连忙跑,冬儿回头叫她妈妈,她还是跑掉了。
静安哭了。在现实里,她放弃了冬儿,在梦中,她依然是个怯懦者,依然是个逃兵,她第二次放弃了女儿。
耳边有人说:“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啥也解决不了。”
这声音像谁的声音呢?
静安用力地睁开眼睛,旁边没有人,只有刺眼的灯光。静安翻身往旁边看了看,她是在宿舍里,旁边没有人,服务员都上台了。
大厅里,传来歌声,是孙晓梅在唱歌。
乐队的孙枫大哥就这么消失在人海里,没有回复静安的传呼。
静安想起张羽说的话,她说南方已经很少有点歌的舞厅,都开始用音响,小城市也很快会接受这种娱乐方式。
到那个时候,静安想唱歌挣钱,都没有机会了。
静安从床上爬起来,身体虚弱得像一只病猫,撑不起骨架。她一动,胃里就开始翻腾,想吐。
她又感觉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心里发誓,再也不能喝多,喝多太痛苦。
不知道是在睡梦中,还是在现实中,有人低声地问:“老妹,我问你一件事,我想去办一件事,你说我去办,还是不去办?”
这声音好像是葛涛的声音。葛涛怎么会问她这样的话呢?
静安摇头,不耐烦地说:“我难受,别跟我说话,烦。”
葛涛又说:“你是不是膈应我?你谁都看见了,咋就看不见我呢?”
静安不知道葛涛叨叨什么,她伸手推开面前的人。
后来,她清醒了,抬头去看,四周又黑暗一片,大厅里的歌声也停止了,身边的人都睡了,已经午夜。
昏昏沉沉的,静安不知道睡了多久。
等她彻底醒过来,去卫生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无神,披头散发,像个无常一样——
她深深地自责,不能这么混日子,要振作呀,要挣钱,要买房子,要出人头地,不能这么消沉下去!
下午,吃伙食饭的时候,静安往米饭里泡了一些水,低着头,坐在餐桌前吃饭。
刘艳华坐在她旁边:“你咋喝那么多呢,这家伙吐的——”
旁边有个服务员说:“艳华别说了,还让不让我们吃饭了。”
大家说起静安,都是厌恶的表情。
静安知道,在长胜,因为田小雨是她的对头,这里的服务员站队,自然都站到田小雨那边。
静安只有一个朋友刘艳华,还随风倒,多数时候,是站在田小雨那边。
一旦她看到静安和葛涛走得近了,刘艳华就会跟静安彻底反目。
可以说,在长胜她没有朋友。李宏伟也不好公开地帮助她,只有葛涛会帮她。
可是,葛涛的帮忙是有代价的。静安不想走了一个九光,又来一个葛涛,不想撵走一个孙悟空,又来一个猴。
她想到了宝蓝,文丽,二平,张羽。这四个人,算是她的朋友。没有朋友,多孤单呢,心里话跟谁说?
况且,她想回婆家看望冬儿。她自己是没有胆量回去的,要有个朋友陪着,她才敢去见冬儿。
虽然宝蓝和刘艳华是表姐妹的关系,不过,宝蓝有正义感,是非分明,跟刘艳华不是一路人。
静安正想找葛涛呢,葛涛先找她了。
顺子走到厨房,往里面瞥了一眼,目光落在静安的脸上,他眼睛一亮,说:“静安姐,你吃完饭,六哥让你去一趟。”
一句话,厨房里的众人都看向静安。刘艳华已经开始使动静,用力地挪凳子,踹桌子,使劲地咳嗽。
静安假装没看见,把碗里的饭扒拉到肚子里,就从厨房出来。
身后,听到有人说:“刚离婚,就挂上大老板了。”
“人家离婚的,怕啥呀,这回可以敞开了玩——”
“没听说吗?她就是为了六哥离婚的!”
静安也不解释,也不吵架。她想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搭理这些人。
这些人,一开始入舞厅,都是有梦想的人,都想赚够了钱,马上离开这里,找个正经工作去做。
但最后,她们都变成了醉生梦死的人。
静安不想变成她们的同类,就要时刻保持清醒,不能再喝得浑浑噩噩,也不能跟她们一样打架斗殴。
那时光,就都消磨在无聊里。
到了葛涛的办公室,葛涛正在接电话,他伸腿从桌子下面,勾了一把椅子,示意静安坐。
葛涛在电话里点头哈腰地说:“就这两天,肯定能办成,大哥你等我好消息吧。”
挂断电话,葛涛的脸色阴晴不定,他似乎有些烦躁,点烟的时候,点了三次,才点着烟。
葛涛把烟盒扔到静安面前,静安把烟盒又推回他面前。
静安说:“六哥,找我啥事?”
葛涛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咱俩有仇啊?”
静安被这话问住了,想了想,说:“你到底要说啥,给我整懵了。”
葛涛冷着脸,盯着静安,说:“我就问你,咱俩有没有仇?”
静安说:“你当初给我撞倒,我早产——”
想了想,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静安说:“没啥仇。”
葛涛说:“ 咱俩没仇,你昨晚说的那些话是啥意思?”
静安清醒之后,发现昨夜有很多时候,她断片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干了什么。
静安皱着眉,用手指往上推着额头,说:“昨晚我都说啥了,都忘了?”
葛涛很不高兴,斜睨着静安:“你故意的吧?故意气我?”
静安有点不耐烦:“到底我说啥了?你给我提个醒,我真不记得了,喝多了,到现在脑袋还疼,嗡嗡的,跟爆炸了似的。”
葛涛说:“你说宏伟经商,她媳妇做了官太太,艳华结婚,谢哥当官,咋到我这里你就啥也看不见,你啥意思啊?”
静安恍惚记得,她说过这样的话。她看着葛涛,有些不可置信地说:“我就是胡诌八咧,你还真信呢?”
葛涛却当真了:“我信不信你不用管,你就说,看到我什么事了?”
静安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确实没看到葛涛。
静安睁开眼睛,看着对面有些焦虑的葛涛,说:“六哥,我真没看到你——”
葛涛说:“那为啥呢?别人都看到了,为啥没看到我?我出事了?”
静安明白了,做葛涛这一行的,相信玄学。恰恰这个相信玄学的人,静安说没看见他,他心里能舒服吗?
静安也纳闷,当时在混沌之间,看到了旁人,怎么就没看到葛涛啊!
但这个家伙要打发掉他,要不他总跟洋辣子似的,缠着静安。
静安说:“六哥,看不见你的前世今生,可能是,你走的不是人路。”
葛涛的目光犀利地向静安掷过去,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葛涛是认真的。
静安也正色起来,说:“我说的都是真话。六哥,我是这么想的,我看到的,冥冥中,是有什么特意让我看见的。既然我看不见你,就是你做的事情,不能被人看见。”
葛涛听着静安似是而非的解释,好像对,又好像哪里有问题,可他又说不来。
葛涛只好摆摆手,让静安走。
静安要走的时候,忽然回头,看着葛涛,认真地说:“六哥,我劝你一句,虽然你是大老板,我只是一个唱歌的小歌手,可有些道理是一样的,六哥对我好,我心里清楚,我才跟你说这句话——”
葛涛缓缓地回头,烟雾笼罩了他,看不清他的脸。
静安说:“适可而止吧,你不能总干见不得人的事儿,你总干这样的事,有一天你就上不来了,你就总在下面待着,别人也看不见你——”
葛涛发火了,脸色铁青:“滚犊子,赶紧走——”
静安还没见过葛涛冲她发火呢,赶紧走了。
走了几步,静安又想到二平她们,就又反身走回门口,从办公室里问:“六哥,说一件别的事,咱们长胜还需不需要服务员?”
葛涛还想撵静安,听到静安这句话,才缓和了口气:“谁想来?”
静安说:“有张羽,还有那天在两家镇陪你的二平,还有我两个朋友。”
葛涛说:“来吧,别为我争风吃醋就行——”
静安笑了,说这话的葛涛,才是葛涛。那个长胜的老板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