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几上放着个小小的药炉,里面正煮着什么,袅袅青烟盘旋上升,在半空中凝成细小的镜花。
“阿尘,该喝药了。”一个温和的女声从石室深处传来,琅嬛探头去看,只见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端着药碗走出来,她的步伐很轻,裙摆扫过地面时没有一丝声响。
逸尘闻言放下笔,转过身时,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柔和笑容。
“师父,今天的药能不能少放些黄连?”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撒娇。
女子轻笑出声,将药碗递给他:“良药苦口,你上次调理灵脉时伤了根基,这药得连喝三个月才能补回来。”
她伸手替逸尘理了理衣领,指尖触到他颈间时,动作顿了顿,“你看你,又熬夜看书了,眼下都青了。”
逸尘乖乖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谁让师父的藏书太好看了,那本书里说,用玄龟甲磨成粉,入药后有奇效,我想着…”
“不许再想这些。”女子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你的任务是养好身体,那些琐事有师父在,轮不到你操心。”
她转身走到案几旁,拿起逸尘写了一半的竹简,“这‘锁魂阵’的注解有误,这里的符文应该左旋,你看…”
她握着逸尘的手,一起在竹简上修改。
阳光透过天窗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女子的指尖白皙,逸尘的手指修长,墨痕在竹简上晕开,形成一个完美的符文。
琅嬛注意到,女子的袖口绣着一朵冰莲,和璇玑书包上的干花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鲜亮,边缘没有青黑的痕迹。
石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竹简的沙沙声和药炉里偶尔的咕嘟声。
逸尘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
可琅嬛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女子的身影在阳光下有些透明,她的脚似乎没有完全踩到地面,而且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在石室的镜子里留下倒影。
“师父。”逸尘突然开口,声音低了些,“下次,我能跟你一起去寒潭吗?我想看看真正的镇镜玉。”
女子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笑着摇头:“你身体还没好,寒潭阴气重,等你什么时候能在镜火里握住铜镜不松手了,为师再带你去。”
她放下竹简,走到石室角落的药架旁,开始整理草药,背影在火光里显得有些单薄。
逸尘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简上的符文,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了。
他起身走到石室中央的铜镜前,那是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面光洁,映出他清俊的脸。
可当女子从镜前走过时,镜中依旧只有逸尘的身影。
“师父…”逸尘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上次说,等我学会‘镇魂诀’,就教我怎么修补碎镜,还记得吗?”
女子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药架上的草药突然无风自动,纷纷扬扬地飘起来,在空中组成无数细小的镜刃,闪着寒光。
逸尘的肩膀开始发抖,他猛地转身,看向女子的背影:“可你昨天说的是学会‘清心咒’!你每次都这样,说过的话会忘,做过的事会重复,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女子终于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空洞而茫然,像蒙尘的镜子。
“阿尘,喝药了。”
她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手里的药碗已经空了,却还在往逸尘面前递。
“你不是师父!”
“不是师父!”
“啊啊啊啊啊——”
逸尘突然嘶吼出声,挥手打翻了药碗。
青瓷碗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映出不同的画面:燃着大火的阁楼,女子倒在血泊里,手里紧紧攥着半块墨色玉佩;逸尘跪在寒潭边,怀里抱着冰冷的身体,冰莲袖口被血染红;执法弟子在镜狱门口拦住他,说
“你师父已经魂归墟境,别再执念了”
……
碎片里的画面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女子的身影开始剧烈晃动,像水波一样起伏,她的脸在光影里扭曲,慢慢变成了一张惨白的脸,和琅嬛梦中潭底铜镜里的脸一模一样。
“阿尘,记住锁魂阵的符文…”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像镜片摩擦,“别让镜狱崩塌…”
话音未落,女子的身影化作无数镜屑,在空中飘散。
石室里的火把突然全部熄灭,只剩下中央的铜镜还亮着,镜中映出逸尘的脸,泪水正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石地上。
“师父…”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瓷碗碎片,指尖被划破也浑然不觉。
碎片在他掌心拼出半块玉佩的形状,和琅嬛口袋里的碎玉一模一样。
“那玉…是巧合么?”琅嬛呢喃出声。
还没等璇玑回答,逸尘开始暴虐得砸东西,完全不管不顾自己会受伤。
琅嬛和璇玑躲在石柱后,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后,一片狼藉。
逸尘长舒一口气坐在地上。
她们看见逸尘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古籍,封面上写着《镜狱志》,扉页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是一幅小小的画像,画中女子抱着一个少年,背景是开满冰莲的寒潭。画像的角落写着一行小字:“镜历三百七十年,与吾徒逸尘于寒潭采药,莲开正好。”
逸尘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画像,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每次都这样…”
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每次我快要记起你怎么离开的,幻境就会重置,你就会变成那个只会说喝药的影子…”
铜镜突然发出一阵强光,琅嬛下意识闭上眼。
再睁眼时,石室里的一切都变了:药架倒了,竹简散落一地,中央的铜镜裂了道缝,逸尘的身影消失了,只有地上的瓷碗碎片还在微微发光。
“这是…逸尘的幻境。”璇玑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的手紧紧攥着琅嬛的手腕,指尖冰凉,“他的执念是他师父…那个女子,应该是为了保护他牺牲了,所以他的幻境永远停留在学符文、喝药的日子。”
琅嬛点点头,口袋里的碎玉佩烫得更厉害了,像是要烧穿布料。
她看向石阶尽头,那里的光线变得更强,隐约能听见水流的声音,还有人在低声念咒,声音很熟悉,像是历史老师讲铜镜发展史时的语调。
“镜狱在把我们往深处带。”琅嬛深吸一口气,后背的灼痛感再次袭来,这次更清晰,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镜刃在皮肤下游走,“郝毅白的幻境是父母,逸尘的是师父,那我们的执念…”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
整个石室开始摇晃,岩壁上的镜纹亮起红光,无数镜屑从空中落下,像下了一场冰冷的雨。
琅嬛看见璇玑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细密的镜纹,和岩壁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不好!镜力在同化我们!”璇玑的声音带着惊恐,她指着石室的铜镜,镜中映出的她们,脖颈间都出现了和逸尘师父一样的血痕,“如果在幻境里被执念吞噬,我们就会永远困在这里!”
铜镜的裂缝越来越大,里面涌出漆黑的雾气,雾气中传来无数细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哭泣,又像是在念诵咒语。
琅嬛突然想起老板娘的话——“碎镜归墟,魂魄难离”,原来所谓的归墟,就是被自己的执念永远困住。
“我们必须醒过来!”琅嬛掏出口袋里的碎玉佩,滚烫的碎片在掌心烙下深深的纹路,“记起所有事,镜狱就会崩塌!我们的记忆一定藏在这些幻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