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客厅还亮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下浮动的尘埃都带着滞涩的沉重。王艳丽跪在地毯上,膝盖陷进柔软的长毛里,却像抵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寸肌肉都在发颤。她仰着头看站在面前的陈砚,男人白衬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戴着他们结婚时买的情侣表,秒针滴答滴答,敲得人心口发疼。
“你说话啊。”她开口时才发现嗓子已经破了,声音像被水泡透的纸,轻轻一碰就碎成渣。话音落时,眼泪又毫无预兆地涌上来,顺着眼角滑进鬓角,浸湿了散落在颈侧的碎发。她抬手想去抹,手腕却软得抬不起来,只能任由温热的液体糊住视线,把陈砚的脸晕成一片模糊的轮廓。
茶几上还摆着没收拾的晚餐,她炖了三个小时的排骨汤还冒着热气,盛汤的白瓷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像她此刻止不住往下掉的泪。下午她还系着围裙在厨房打转,哼着李刚最喜欢的那首老歌,把洗好的草莓一颗颗摆进玻璃盘里。那时候她满心欢喜地算着时间,想着他回来能喝口热汤,却在他进门时,从他敞开的公文包里掉出了那本日记本。
“为什么要娶我?”她猛地往前蹭了半步,膝盖在地毯上磨出轻微的声响,攥着他裤脚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抵在他小腿的骨头上,“你说话呀!你当初在民政局和我登记,不喜欢我为啥还要娶我?
声音陡然拔高,却在破音的瞬间卡住,喉咙里像卡着团烧红的棉絮,火辣辣地疼。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胸口剧烈起伏着,像台缺氧的鼓风机。眼泪顺着下巴往下掉,砸在李刚的裤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很快又被他裤子的料子吸进去,没留下一点痕迹,就像她这两年的婚姻,仿佛从未真实存在过。
落地灯的光晕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把他衬得像尊沉默的石像。他垂着眼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灰的阴影,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目光冷得像冬夜里的冰,冻得她指尖发麻。结婚快一年,他总是这样,情绪永远藏得很好,就连此刻,她都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因为你妈吗?”她突然想起婆婆来家里时说的话,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端着她泡的菊花茶,慢悠悠地说“我们李家不能断了香火”。那时候她还笑着打圆场,说她和李刚还年轻,却没注意到李刚当时攥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是她逼你娶我的?还是说……你从来就没想过要跟我过一辈子?”
她越说越激动,浑身都在发抖,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糊了满脸。她想去抓李刚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那一下轻描淡写的躲闪,像把钝刀子,慢悠悠地割着她的心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记得他们第一次约会,她不小心崴了脚,他蹲下来背着她走了三条街,后背汗湿的衬衫贴着她的脸颊,烫得她心慌;她记得她生病发烧,他守在床边给她擦汗,整夜没合眼,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上班;她记得他求婚那天,在河边放了满天空的烟花,单膝跪地时,声音都在发颤,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那些画面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子里炸开,和眼前的笔记本重叠在一起,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眼泪却掉得更凶了,“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等你家里那边应付过去了,就一脚把我踹开?李刚你好狠的心啊……”
“我到底哪里不好?”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汗蹭在他冰凉的皮肤上,“你告诉我,我改好不好?你说你喜欢长发,我留了一年没剪;你说你不喜欢吃香菜,我做饭从来不敢放;你妈说想早点抱孙子,我推掉了所有的机会……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喉咙里的灼痛感越来越强,每说一个字都像吞了根针。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变成了破锣,嘶哑得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音调,可还是停不下来,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裹挟着眼泪和嘶吼汹涌而出。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混着她的哭声,把整个客厅都泡在潮湿的悲伤里。
李刚终于动了动,他想弯腰扶她,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半空。王艳丽看着他悬在自己头顶的手,突然觉得无比可笑,她猛地松开抓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毯上。落地灯的光打在她脸上,能清晰地看到她红肿的眼睛,苍白的嘴唇,还有下巴上没擦干净的泪痕。
“你说话啊……”她蜷缩起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闷在布料里,更显得破碎不堪,“哪怕你说一句你从来没爱过我,我都认了……你为什么连句实话都不肯说?”
抽噎声越来越响,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往下掉,把地毯洇出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李刚站在原地,看着她缩成一团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客厅里只剩下雨声和她压抑的哭声,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绝望,像一把钝刀,在寂静的夜里反复切割着空气,也切割着两个曾经无比亲密的人之间,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
王艳丽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彻底发不出声音,眼泪也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抽气声。她抬起头时,看到李刚还站在那里,白衬衫的领口已经被她刚才抓出了褶皱。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一点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可她的世界,却永远地停在了这个声嘶力竭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