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带着从黑市换来的全部家当,回到了那个临时的小院。
一进门,秦望舒便将所有材料都堆在了厢房的桌子上。
“墨尘。”她只叫了名字。
少年一言不发,解下头上的锦被,脱去那身让他屈辱的女装,走到桌前。
他拿起一块焦黑的“流云木芯”,又拿起一片“寒铁精英”,两相比较,手指在上面细细摩挲。
周婉儿也凑了过来,她看着满桌的零件和材料,脸上是混杂着兴奋和紧张的神色。
墨机搓着手,看着侄子,想说什么,又不敢打扰。
“图纸呢?”墨尘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周婉儿立刻从怀里掏出那张画满了繁复结构的图纸,小心翼翼地在桌上展开。
墨尘只看了一眼,便拿起一块炭笔,在图纸的几个地方重重画了几个圈。
“这里,还有这里,结构要改。”他指着一处齿轮咬合的设计,“鬼手刘的材料韧性不够,按原图来,撑不过三次激发就会崩断。”
“那要怎么改?”周婉儿立刻问。
墨尘不再说话,直接在图纸的空白处重新画了起来。
他的动作极快,线条精准,一个新的、结构更简洁的传动装置在他笔下成型。
“这样可以减少两个齿轮的负荷,将力道分散到主轴上。”墨机看懂了,喃喃自语,“可是,这对主轴的材质要求就更高了。”
“用这个。”墨尘从一堆材料里,踢出一根黑不溜秋的金属棒。
“这是……”墨机俯身捡起,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乌金?你连这个都搞到手了?”
墨尘没理他,只是对周婉儿和墨机下达了指令。
“你,负责打磨这三十六片机簧,每一片的厚度不能相差一毫。”他对周婉儿说。
“你,负责熔炼乌金,重铸主轴。”他又看向墨机。
分配完任务,他自己则拿起最核心的流云木芯,开始用一把小刻刀进行雕琢。
三个人,就在这间小小的厢房里,开始了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苏云溪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听着屋里传出的敲打和摩擦声,心里烦躁。
“他们到底要弄到什么时候?”她忍不住对守在门口的秦望舒抱怨。
“快了没用。”秦望舒的回答很平静。
“这都火烧眉毛了!王擎的人随时可能回来!快一点是一点!”苏云溪提高了音量。
屋里的墨尘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催什么?少一个零件,我们都得变成一团更大的烟花。”
苏云溪被他一句话噎住,气得一脚踢在旁边的石凳上。
就在这时,院门再次被敲响。
“砰,砰,砰。”
这一次的敲门声,不急不缓,富有节奏,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让人心脏收紧。
院子里的所有声音都停了。
厢房里的敲打声戛然而止。
王掌柜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扶着门框,身体摇摇欲坠。
“又……又来了……”
张雷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柄,锦瑟和青雀也从阴影中现身,护在了秦望舒身前。
“王掌柜,去开门。”秦望舒吩咐。
王掌柜几乎是拖着腿挪到门口,手抖得几次都握不住门栓。
门开了。
门外站着的,不是手持兵刃的校尉,而是一个穿着文士袍,面带微笑的中年男人。
他身后跟着两个仆从,手里捧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
“请问,此处可是安乐县主下榻的别院?”中年文士躬身行礼,态度恭敬。
苏云溪皱眉,上前一步。
“是我,你是何人?”
“在下是王都督帐下主簿,姓李。”李主簿笑着说,“都督大人听闻昨日属下搜查时多有冒犯,惊扰了县主和您的朋友,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特命在下前来,奉上薄礼,聊表歉意。”
他说着,对身后的仆从使了个眼色。
仆从上前,揭开托盘上的红布。
托盘里放着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张制作精美的烫金请帖。
“另外,都督大人已在镇上最好的酒楼‘听雨楼’备下酒宴,想亲自为县主和苏家小姐压惊赔罪。”
李主簿将请帖高高奉上。
“还请县主务必赏光。”
整个院子,落针可闻。
一场鸿门宴。
这比直接冲进来抓人,更让人感到窒息。
苏云溪没有去接那张请帖,她能感觉到,那张薄薄的纸,有千钧之重。
秦望舒从她身后走出,接过了那张请帖。
她打开看了一眼,然后递还给李主簿。
“有劳李主簿跑一趟。也请代我转告王都督,他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只是我朋友病重,实在不便外出。酒宴,就不必了。”
这是拒绝。
李主簿脸上的笑容不变。
“都督大人早已料到此节。”
“都督说,若是小姐的朋友实在不便,那他稍晚一些,亲自登门探望便是。”
“届时,还会带上最好的大夫,一同前来为小姐的朋友诊治。”
这句话,像是一把刀,抵在了所有人的喉咙上。
亲自登门。
还带着大夫。
这是要把他们的伪装撕得粉碎。
苏云溪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鞭子上。
“你敢威胁我?”
“县主言重了。”李主簿依旧躬着身子,“都督大人一片赤诚,绝无他意。只是想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抬起头,补了一句。
“都督还说,榆关镇鱼龙混杂,近来尤其不太平。县主和小姐千金之躯,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他担待不起。还是聚在一处,由京营保护着,才最是安全。”
言下之意,他们已经被盯死了。
要么去赴宴,要么,王擎就带着大队人马,以“保护”的名义,直接进驻这个院子。
秦望舒看着李主簿。
许久,她开口。
“好。”
只有一个字。
李主簿脸上的笑容加深。
“那,在下一个时辰后,派马车来接县主与小姐。”
“不必。”秦望舒截断他的话,“听雨楼我们知道在哪。一个时辰后,我们自己过去。”
她把主动权又抢回了一点。
李主簿微微一顿,随即躬身。
“如此,在下便在听雨楼恭候大驾。”
说完,他带着人,转身离去。
院门再次关上。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墨机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这是要关门打狗啊!”
周婉儿的脸也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望舒,我们不能去!这就是个陷阱!”
“不去,陷阱会自己找上门来。”秦望舒把玩着那张被她留下的请帖。
“那也不能就这么去送死啊!”苏云溪急道。
秦望舒转身,看着她。
“他越是客气,就越是怀疑。”
“这场鸿门宴,我们非去不可。”
“他想看戏,我们就唱给他看。”
她的语气平淡,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院内的慌乱,因为她这几句话,奇迹般地平息下来。
她走到厢房门口,对里面的人说。
“你们,还有一个时辰。”
说完,她对苏云溪和周婉儿道。
“你们两个,去换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