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雷没有回头。
磨刀石刮过刀脊,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硬不硬的,打过了才知道。”
秦望舒不再多言,收起舆图。
她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
“出发。”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出现在通州西市。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腥咸的水汽混着汗臭与酒气扑面而来。
脚下的石板路混着泥水,黏腻难行。
刺耳的叫骂声和货物撞击的闷响交织。
光着膀子、满身刺青的汉子随处可见,扛着麻袋,推着板车,动作间是生人勿近的悍勇。
几名漕帮的帮众拦住了去路。
为首一个叼着草秆的汉子斜靠在木架上,眼珠在秦望舒一行人过于干净的衣着上溜了一圈。
他咧开一嘴黄牙。
“哪条道上的?面生得很。”
苏云溪上前一步。
“找你们帮主,李虎。”
那汉子将草秆“噗”地吐在泥水里,发出一声嗤笑:“帮主?是你这小白脸想见就见的?码头上有码头的规矩!”
周围的帮众顿时爆发出粗野的哄笑,目光肆无忌惮。
苏云溪面色一沉,指节捏得发白。
秦望舒伸手,按住她的手背。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嘈杂中异常清晰。
“告诉李虎,有人带了能让他拳头更硬的东西来,谈谈规矩。”
说完,她从袖中夹出一张折叠的纸,手腕一抖。
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无声展开。
哄笑声像被掐断了脖子。
周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无数道贪婪的目光聚焦在那张纸片上。
为首的汉子喉结滚动,一把抓过银票,指腹在数目上狠狠捻过。
确认无误后,他将银票揣进怀里最深处。
“……等着!”
他扫了秦望舒一眼,眼神里多了忌惮,转身拔腿就跑。
一处由巨大货箱和厚重油布搭成的棚子下,乌泱泱挤满了人。
空地中央,垒着一人多高的货物,如同一个简易王座。
一条彪形巨汉赤膊端坐其上,肌肉虬结如岩石,一道狰狞刀疤从左肩斜劈至右腹。
他手中拎着半只烧鸡,正大口撕咬。
李虎,通州漕帮之主。
听完手下的耳语,李虎咀嚼的动作顿了顿。
他扔掉鸡骨头,抓起旁边半人高的酒坛,仰头灌了一大口。
“蒋家的人?”他抹了把嘴,声音沙哑,“还拿了一千两的门票?”
报信的汉子点头:“头儿,看着不像寻常人,尤其说话那个丫头片子,邪性!”
李虎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森白的牙。
“行啊,把人带进来瞧瞧。”
秦望舒一行被引到空地中央。
数百道浑浊、凶悍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刺来。
苏云溪感觉每一寸皮肤都被那些目光刮着,手再次握住剑柄。
锦瑟和青雀无声向前半步,将周婉儿护在身后。
李虎的目光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过每个人,最终钉在秦望舒身上。
“呵,”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蒋天行是没人可用了,还是看不起我李虎?”
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剐人的煞气。
“蒋老板没那么多闲心。”秦望舒语调平稳,“是我们找李帮主谈笔买卖。”
“买卖?”
李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震得头顶油布簌簌作响。
“老子的规矩,只认这个!”
他攥起巨大的拳头,用力撞在自己古铜色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砰”声。
笑容陡收,他死死盯着秦望舒。
“魏家一号码头那点‘热闹’,是你们搞出来的?”
秦望舒并不回避:“是。一个码头只是见面礼。毁第二个,易如反掌。”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李虎眯起眼,身体微微前倾:“然后呢?想让老子带着弟兄们给你们当刀?”
他眼中满是轻蔑。
“凭我们能做到蒋家做不到的事。”
秦望舒迎着他的目光,吐出条件。
“事成,通州漕运,蒋家退一步,蒋四,漕帮六。”
话音落,棚下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六成的漕运份额!
李虎脸上的玩味彻底消失。
他缓缓站起身,近两米高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秦望舒一行人完全笼罩。
“小姑娘,”他声音低沉如闷雷,“好大的胃口。”
他绕着秦望舒走了一步,铜铃般的眼睛直视着她。
“想谈买卖?行!打赢我!”
声浪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秦望舒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身后。
张雷会意。
他沉默地上前几步,走到空地中央。
没有言语,只有动作。
他反手抽出背后的长刀,手臂猛地向下一掼。
“铿——嗡!”
长刀化作一道寒光,重重楔入坚硬的泥土地面,深及尺余。
刀身剧烈震颤,发出悠长刺耳的嗡鸣,瞬间盖过所有嘈杂。
凛冽的杀气喷涌而出。
喧嚣彻底死寂。
所有目光都钉在那柄兀自颤抖的长刀,和那个如磐石般的身影上。
那一身旧军服,此刻仿佛裹挟着北地风沙。
“某,张雷。”
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请李帮主赐教。”
李虎脸上粗野的笑容,第一次有了变化。
他那巨熊般的身躯,出现了一瞬的僵直。
视线越过张雷,钉在那柄形制古朴、刃口却闪着新磨寒光的战刀上。
片刻后,又移到刀柄上那因常年紧握而磨损的朱红色缠绳。
北地铁骑的制式军刀。
他眼中的轻蔑与狂傲,无声收敛,被一种更深的算计所取代。
“跟我打?你?”
李虎的笑容重新浮现,比之前更加张狂。
“你还不够格。”
他拍了拍手。
三名壮汉从人群中走出。
一人瘦高如竹竿,倒握着一对铁刺。
一人矮壮如石墩,甩动着一条带着风声的铁链。
还有一人满脸横肉,肩上扛着一把豁口斑斑的开山刀。
三人呈品字形,将张雷围在中间。
“我手下最能打的三个堂主。”
李虎重新坐回货物上,翘起腿。
“打赢他们三个,你才有资格站在我面前。”
“还有,漕帮的规矩,拳脚无眼,死伤不论。”
苏云溪再也忍不住:“三打一?你们还要不要脸!”
“脸?”李虎掏了掏耳朵,“在码头,活下来,就是最大的脸。”
秦望舒拦住还要争辩的苏云溪。
张雷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活动手腕,颈骨,骨节发出一连串爆响。
“可以。”
两个字,是对所有挑衅的回应。
场中,气氛凝固。
那三名堂主交换了一个眼神,狞笑着逼近。
这不是比武。
这是围杀。
张雷依旧赤手空拳。
他脱掉上衣扔在一旁,露出精悍结实、布满新旧伤疤的上半身。
每一道疤痕,都是一场厮杀的印记。
他对着三人,勾了勾手指。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