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那雄浑的号角声,如同从九天之上降下的神谕,带着一股苍凉古拙的铁血之气,回荡在雁门关外的群山万壑之间!
陆渊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在听到这号角声的瞬间,终于,剧烈地动容了!
他猛地回头,望向北方。
只见,在那晨曦初照的山峦之巅,一片黑色的海洋,正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奔涌而来!
最前方,是一面迎风招展的、比寻常军旗要大上三倍的巨型狼头帅旗!
帅旗之下,一名身披黑色重甲、须发皆白、却身形魁梧如山峦的老将,正沉默地立马于阵前。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陆渊一眼。
但仅仅只是他的存在,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怖杀气,便已经笼罩了整片战场!
他,就是这北境三十万大军真正的灵魂,是大明朝硕果仅存的军神,是能让关外鞑靼闻风丧胆的定北侯——
郑克勇!
“……是郑帅……”
“郑帅……郑帅亲自来了!”
那些刚刚还在沈素心面前耀武扬威的北境将校,此刻,竟如同见到了神明一般,纷纷翻身下马,“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眼神狂热到了极点!
陆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看了一眼郑克勇身后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钢铁洪流,又看了看自己这边经过连番血战、早已疲惫不堪的残兵败将。
他知道,再打下去,他不仅赢不了。
他,连同他麾下这数千精锐,今天,都得埋骨于此!
这个老疯子,他竟然真的敢为了一个女人,冒着与朝廷彻底撕破脸的风险,尽起主力而出!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沈素心。”
陆渊深深地,看了那个被众人护在中央的、面色苍白的女子一眼。
那眼神,无比复杂。
有怨毒,有不甘,有惊异,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вepшeh的……忌惮。
“撤!”
他毫不拖泥带水,猛地一勒马缰,带着麾下残部,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消失在了南面的群山之中。
一场足以颠覆江南的惊天追杀,至此,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
郑克勇的中军大帐,宛如一座小型的宫殿。
帐内,没有丝毫奢华的装饰,只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皮革、钢铁和烈酒味道的、属于男人的铁血气息。
沈素心,是这间大帐里,唯一的女人。
数十名北境军中最高级别的将领,如同狼群一般,分列两侧,用一种审视的、怀疑的、甚至是敌视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主位之上,郑克勇,这位北境的王者,正用一方粗糙的麻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柄比门板还宽的巨剑。
他没有看沈素心,甚至没有让她坐下。
他就让她,和汪以安等人,站在这大帐中央,承受着所有人的审视。
压抑。
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终于,他擦完了剑,将那柄巨剑,“哐当”一声,插在了身旁的兵器架上。
“霍狼的战报,我看了。”
老将军终于开口了,声音,如同两块巨大的岩石在摩擦,沙哑,而充满了力量。
“你很聪明,也很……狠。”
“但,光靠这些,还不够。”
他缓缓站起身,那魁梧的身形,竟给沈素心带来了一种比面对陆渊时,还要恐怖的压迫感!
“我北境的三十万儿郎,只认军功,不认诡计!他们,不会听从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江南商贾女子的号令!”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大帐中央,那座用黄沙堆砌的、几乎占据了半个帐篷的巨大沙盘!
“看到那儿了吗?”
他指着沙盘上,一处被无数红色小旗死死钉住的、地势最险要的关隘。
“雁门关!”
“我北境的咽喉!也是我们与中原连接的,最重要的生命线!”
“半个月前,新皇下令,让山西总兵,陈兵十万,彻底封死了这条商路!我军的粮草、军械、药材,已经断了半个月了!”
“我麾下所有的将军,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无法撼动那座关隘分毫!”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死死地,锁定了沈素心!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证明你价值的机会。”
“三天。”
“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若能想出一个,为我重开雁门关的办法……”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指向了帅案上,一枚用和田美玉雕刻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凤凰帅印!
“我,便将这北境三十万大军的后勤补给大权,尽数,交由你手!”
“但……”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你若做不到……”
“你,和你那本‘影账’,就永远地,留在我这北境,做个不见天日的囚徒吧!”
……
三天三夜。
沈素心,水米未进,不眠不休。
她就住在了那座巨大的沙盘旁。
无数的军情卷宗、贸易账册、水文地理、气象记录,如同小山一般,堆满了她的四周。
所有北境的将领,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他们不相信,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人,真的能用纸和笔,去解决他们用刀和剑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然而,三天之后。
当沈素心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再次站到郑克勇和所有将领面前时,她那张本该写满疲惫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神明般的自信!
“将军,诸位。”
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你们,一直在用错误的方式,去打一场错误的战争。”
“雁门关,是一扇门。你们,总想着,如何用头,把这扇铁门撞开。”
“而我的办法,是让守门的人,自己,心甘情愿地,把门打开,甚至,求着我们进去!”
在众人一片哗然和质疑的目光中,她走上沙盘,用一根细长的竹竿,开始指点江山!
“第一步,信息战!”
“立刻派人,散布谣言!就说西域遭遇百年不遇的蝗灾,粮草绝收!这个消息,要在一日之内,传遍整个山西!”
“第二步,经济战!”
“消息传开后,山西粮价,必将暴涨!此时,命令我们早已潜伏在山西境内的所有汪家商号,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资金,将市面上所有流通的粮食,全部给我……吃下来!”
“第三步,断其根基!”
“山西总兵的十万大军,看似人多,但他最大的弱点,就是粮草补给,完全依赖当地的几大粮商!等我们买断了市面上的粮食,我倒要看看,他拿什么,去喂饱那十万张嘴!”
“第四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釜底抽薪!”
沈素心手中的竹竿,猛地,指向了沙盘上一片标示着“绝境”的黑色山脉!
“黑风山!一条被所有人认为是绝路的商道!但我计算过,只要我们用特制的小型马车,再配合上分段补给,这条路的运输效率,将比雁门关,快上至少三成!成本,却只有原来的一半!”
她抬起头,环视着满帐那些,已经彻底被她这天马行空、闻所未闻的战法,给惊得目瞪口呆的沙场悍将,缓缓地,说出了她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
“等我们开辟了新商路,等山西总兵因为缺粮而焦头烂额,届时,雁门关,这座所谓的‘天险’,在他手里,就将变成一个……毫无价值,甚至还需要倒贴粮草来维持的……累赘!”
“到那时,不需我们一兵一卒。”
“他自己,就会撤兵!”
……
死寂。
整个中军大帐,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骄兵悍将,都用一种看神仙般的眼神,看着那个,在沙盘前侃侃而谈的女子。
他们……他们一辈子,都没想到……
仗,还能这么打?!
不用刀,不用枪,用银子,用粮食,用人心,用那一把小小的算盘,竟能,决胜于千里之外?!
这……这不是打仗!
这是……巫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主位之上,郑克勇,这位一生都信奉铁与血的老将军,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用那只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着桌案!
“好!好!好一个‘釜底抽薪’!”
“好一个,‘以商为战’!”
他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沈素心面前。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那里面,再无一丝一毫的审视与怀疑。
只剩下,一种英雄之间,惺惺相惜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欣赏与震撼!
他缓缓地,走回帅案,拿起了那枚,象征着北境最高后勤指挥权的……凤凰帅印。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亲手,将这枚足以号令三十万大军粮草的帅印,郑重地,放在了沈素心的手中。
“霍狼说,北境的王,只需要一把锋利的刀。他错了。”
郑克勇看着她,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响彻了整座大帐,也响彻了整个北境的未来。
王,更需要一个,能为他铸造天下粮仓、打造帝国钱库的……大脑!”
“我北境,已有猛虎为王。”
“但从今日起,它,将迎来自己真正的……”
“——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