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十几号妇女,加上陈秀英祖孙,赵铁柱,还有两个县里来的女干部,把这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那个戴眼镜的王干事身上。
王干事清了清嗓子,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周兰身上。
“周兰同志,你说你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现在,你可以详细说说。”
周兰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声音凄切,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王干事,您可要为我们下河村的女人做主啊!”
她一开口,就把自己摆在了所有妇女代表的位置上。
“自从我那个婆婆陈秀英当家,我们女人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她搞那个什么工分制,就是个幌子!”
“白天让我们在厂里当牛做马,累死累活,晚上还要逼着我们去上什么夜校,不给人一点喘息的功夫!”
“工分记多记少,全凭她一句话。”
“我们女人家,辛辛苦苦干一个月,到头来拿到的,还不如男人在外面晃荡一天!”
她越说越激动,指着自己身上的破烂衣裳,哭诉道:
“我就是因为看不惯她这么欺负人,多说了两句,她就把我往死里打,还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
“王干事,这哪里是新社会?”
“这分明就是封建大家长搞一言堂!”
“她就是想把我们这些女人,都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啊!”
周兰的哭诉,声泪俱下,极具煽动性。
王干事听完,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
她转头,看向在场的其他妇女。
“她说的是不是事实?你们也说说。”
大部分妇女都吓得低下了头,不敢吱声。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叫马寡妇的女人站了起来。
她平日里就跟周兰走得近,之前因为在厂里偷懒被陈念记了过,扣了工分,一直怀恨在心。
她添油加醋地“证实”道:“王干事,周兰妹子说的没错。厂里的活是真重,陈老太那人,也是真严厉,说一不二。我们女人家,确实是受了不少委屈。”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气氛顿时变得对陈秀英极为不利。
王干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看向一直沉默的陈秀英,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质问。
“陈秀英同志,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陈秀英还没开口。
陈念,却站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两个本子,一个是厂里的总账,一个是每个人的工分明细。
她没有反驳一个字,只是平静地走到了王干事面前,将两个本子,平平整整地放在了桌上。
“王干事,我这里有几份数据,您过目。”
她的声音清脆、冷静,与周兰的哭哭啼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干事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拿起了账本。
陈念的手指,点在其中一页上。
“这是我们粉条厂成立之前,去年一整年,村里所有妇女同志们,在生产队挣到的总工分。”
她翻了一页,又指向另一组数字。
“这是我们厂成立之后,仅仅两个月,妇女同志们靠自己双手挣到的总工分和分红。”
“总收入,比去年全年,增长了三倍。”
王干事看着那悬殊的数字对比,瞳孔猛地一缩。
陈念又翻开那本工分明细。
“这是我们厂上个月的女同志工分排行榜。”
“排在第一位的,是张栓柱家的张婶子。”
“她上个月一个人的分红,是二十一块五毛钱。”
“她男人张栓柱,一个壮劳力,在生产队干死干活一个月,工分换算下来,是十六块三毛。”
“我们厂,只看贡献,不分男女。”
陈念放下账本,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直视着王干事。
“王干事,我奶奶常说,妇女能顶半边天。”
“但这天,不是靠嘴上哭出来的。”
“是靠一双手,一滴滴汗,干出来的。”
“我们下河村的女人,在厂里流汗,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挣地位、挣尊重!”
“我们不觉得苦,我们觉得光荣!”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周兰,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们是新时代的生产标兵。”
“不是窝在家里,等着别人可怜、只会满地打滚的怨妇。”
话音刚落。
人群里,一个皮肤黝黑、看着老实巴交的女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正是被点到名的张婶子。
她脸涨得通红,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
“念念说的对!”
“以前我在家里,俺家那口子一瞪眼,我都不敢大声喘气!”
“现在!老娘挣得比他还多!我在家里说话,腰杆子都是直的!”
她抹了把眼泪,看着王干事,大声说:
“谁说陈大娘对我们不好?她那是教我们怎么堂堂正正地做人!教我们怎么不靠男人,也能活得有脸面!”
张婶子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在场所有妇女的心里。
是啊。
以前在生产队,她们女人的工分天生就比男人低。
现在在粉条厂,多劳多得,她们第一次,有了和男人平起平坐的底气。
王干事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移动,仿佛在看两个时代。
一个是自信从容、条理清晰,用数据和事实说话的陈念。
一个,是只会哭诉抱怨、满眼怨毒的周兰。
一个代表着独立、自强、用双手创造价值的新时代女性。
一个代表着依附、抱怨、思想落后的旧式妇女。
这对比,太过鲜明,太过刺眼。
她心中那杆天平,不,根本不需要天平了。
答案已经写在了所有人的脸上。
周兰眼看着局势急转直下,急了。
她知道,再纠缠“妇女权益”这个话题,她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她必须抛出那个准备已久的、能一击致命的杀手锏!
周兰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也顾不上哭了。
她伸出手指,恶狠狠地指向陈念,对着王干事尖叫道:
“王干事!你别被她们给骗了!”
“她们的厂子看着是好,可那钱的来路,根本就不清不楚!”
“我怀疑,她们在外面搞投机倒把的买卖!”
“这才是真正的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