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区的入口处,拉起了两道交叉的警戒线,几名荷枪实弹的守卫站得笔直,将探照灯照出的那片混乱区域与外界隔绝。
空气里浮动着金属、机油和湿土混合的复杂气味,但此刻,所有气味都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制着,让人胸口发闷。
庄若薇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块青铜残片。
入手冰凉,残片边缘锋利,背面的族徽图案在探照灯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绿色。
这个她只在家族最古老典籍的封皮上见过的徽记,此刻却成了一件物证,证明钱师傅说的那些话,不是编造的。
庄家,封印,井。
每一个词都砸在她的认知上,将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砸得粉碎。
“这枚族徽,这道‘锁’,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终于开口,问向身边的钱师傅。
“它不是锁。”钱师傅,或者说钱向东,纠正了她的说法,他那沙哑的嗓音在夜风里有些飘忽,“它是听诊器。”
“听诊器?”庄若薇无法理解这个词。
“对。”钱向东点头,“庄家的血脉,配合这枚由‘天外陨铁’制成的族徽,
可以感知到‘井’的状态。是稳定,是活跃,还是……失控。”
一直跟在后面,脸色灰败的周主任发出一声干笑。
“听诊器?钱向东,别跟我扯这些玄乎的!这东西的信号能瘫痪我们的设备,它就是一个炸弹!
你现在告诉我你要用一千年前的法子去听?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钱向东转过身,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周健安,你的想象力,只配用在编造‘拍卖会’的骗局上。”
“这不是神话,是物理。”
他伸手指了指b区的深处。
“那下面,是一个我们目前无法理解的,高能共振场。它一直处于休眠状态。
你们的野蛮施工,挖到了屏蔽层。而庄小姐的血,激活了镇邪炉,形成了一个小范围的对冲场。
两个场相互作用,等于给那个休眠的东西,做了一次心脏除颤。”
周主任的脸涨红了,他被钱向东这番不带任何情绪的剖析,说得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进去吧。”钱向东不再理他,对守卫示意了一下。
守卫拉开了警戒线。
踏入b区的一瞬间,庄若薇的身体便有了反应。
不是冷,也不是热。
是一种沉重感,像空气里充满了看不见的水银,压在她的皮肤上,渗入她的骨头里。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青铜族徽,那块金属的冰凉感,是此刻唯一真实的触感。
“我爷爷……庄怀山。”庄若薇一边走,一边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最久的问题,
“他知道这一切?他也是……守陵人?”
钱向东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不。”
他给出了一个让庄若薇完全没想到的答案。
“你爷爷,庄怀山,他不是守陵人。”
钱向东转过头,看着她。
“他是封印本身。”
庄若薇彻底停下了脚步。
这句话的信息量,比之前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更让她震撼。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爷爷的身影,他教自己握刀的手,他坐在灯下看书的背影,一瞬间都变得陌生起来。
“那你们……”
“我们走了很多弯路。”钱向东替她说了下去,
“我们收集了所有和他相关的资料,研究昆仑天坑,研究那些残缺的古器。
我们以为‘活器谱’是一本书,一种技术。直到今天,我才确认,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看了一眼庄若薇。
“‘活器谱’不是死的。它活在你们庄家的血脉里。”
她只是重新迈开脚步,向着那片被探照灯照得雪亮的挖掘点走去。
自由?这个词从她脑海里滑过,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曾以为自由是能拿起刻刀,决定一件器物的生死。
现在她才明白,她自己,连同她的血,她的骨,都只是一件早已被铸造成型的‘活器’,
一把没有选择、只能用来锁住深渊的‘锁’。她不是执刀人,她就是那把刀。
她想起了爷爷。那个教她握刀,教她识金石,总是在灯下看书的温和老人。
“他是封印本身。”
钱向东这句话,在她脑子里反复敲响。
原来,那不是守护,是囚禁。爷爷用他的一生,将自己活成了一道锁。那么她呢?她会像爷爷一样吗?
她握紧了手里的帆布包,里面的青铜香炉硌着她的手心。
这才是庄家的传承。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技艺,而是一代又一代,把自己填进去的宿命。
周主任还在后面喊着什么,但声音已经模糊了。
庄若薇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他以为他描绘的未来能吓住她,可她刚刚才得知,自己的祖先们,过的就是那样的日子。
他们走到了挖掘坑的边缘。
几台巨大的挖掘机停在旁边,像几只沉默的钢铁巨兽。地上散落着电缆和工具,现场一片狼藉,所有工作人员都已撤离。
一股比刚才更强烈的嗡鸣声,从坑底传来。
那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作用于颅骨的震动。
周主任踉跄了一下,捂住了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钱向东的身体也微微晃动,但他很快站稳了。
只有庄若薇,她没有感到那种穿颅的痛苦。
那股嗡鸣对她而言并非噪音,而是在族徽微弱的温度过滤下,转化为一种奇异的、低沉的律动。
那不是用耳朵听见的声音,而是一种‘触感’,正隔着厚重的大地,轻轻叩击着她的脉搏,与她掌心的族徽遥相呼应。
她走到坑边,低头向下面看去。
然后,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坑不深,最多三米。
坑底没有泥土,没有岩石,更没有什么古墓砖墙。
那是一片巨大的黑色平面,光滑得如同最顶级的黑曜石,却不反射任何光线。
探照灯的光束照在上面,像是被无声地吞噬了,连一丝边缘的漫反射都没有留下,
纯粹的,极致的黑色。
在这片绝对的黑色中央。
一个巴掌大小的,和庄若薇手中族徽一模一样的徽记,正在发出微弱而有规律的,红色的光芒。
一明。
一灭。
一明。
一灭。
那频率,与她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完全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