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足以改写物理规则的力量,消散了。
空气中那股沉重感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尘土味的空旷。
钱向东站在原地,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焦距。
他看着那口布满裂痕的黑棺,看着从裂缝中透出的,温润的古铜色光芒。
那光芒不刺眼,却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底色。
冯清瘫坐在不远处,他看着眼前这片狼藉,看着那些被活活“改造”了的下属,看着那些被揉成一团的钢铁造物。
他的信仰,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理想,在刚才那几分钟里,被彻底碾碎。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数据……模型……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也就在这时,那口黑棺上,所有的裂痕,都停止了发光。
嗡。
一声极轻的,机械咬合的闷响。
那些血红色的裂痕,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始愈合。
不是消失,是那黑色的材质从裂缝边缘生长出来,重新将棺体合拢。当最后一道裂痕消失,黑棺恢复了它完美无瑕的形态。
但它不再是纯粹的黑色。
在它那能够吸收光线的表面上,浮现出了无数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暗金色的纹路。
那些纹路,与庄若薇在棺内看到的那幅壁画,如出一辙。
它不再是一口棺材。
它变成了一件,镌刻着史诗的艺术品。
“咔。”
又是一声轻响。
一个人影,从那片黑暗里,走了出来。
庄若薇。
她身上没有伤,衣服甚至没有沾染多少灰尘。她只是走了出来,
她没有看钱向东,也没有看那些死状凄惨的行动队员。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瘫软在地的冯清面前,停下。
冯清猛地抬起头,他看着这个完好无损走出来的女人,
“你……你做了什么?”
庄若薇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那堆被拧成麻花的卡车残骸上。
“我什么都没做。”
她的回答很平静。
“我只是,把你们撬坏的阀门,重新关上了而已。”
“阀门?”冯清无法理解这个词。
“你把它当成一个可以随意读取的宝库。”庄若薇终于把视线落在了冯清的脸上,
“你错了。它是一个压力容器,一个沉睡了千年的,不稳定的高压系统。”
“你们用那枚‘乾’之铃,不是在解锁,是在用撬棍暴力破解。你们甚至没有阅读过它的说明书。”
冯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说明书?那东西根本就没有说明书!”
“有。”
庄若薇举起了手中的镇邪炉。
“这就是说明书。也是唯一的专用工具。”
她的话,每一个字,扎进冯清的认知里。
他引以为傲的科学,他坚信不疑的数据模型,在这个手捧青铜器的女人面前,变成了一个笑话。
“不可能……我的数据,我们几十年的研究……”
她不再看这个已经彻底崩溃的男人,转身,走向钱向东。
钱向东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看着庄若薇,看着她手里的镇邪炉,那张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成功了。”钱向东沙哑地开口。
“算是吧。”庄若薇掂了掂手里的香炉,“这东西,比我想象的要重。”
“它现在稳定了。”钱向东说。
“只是暂时。”庄若薇纠正他,“这不是一劳永逸的封印。这是一次校准。就像那些老旧的钟表,需要定期上弦,定期维护。”
她抬起头,正对着钱向东。
“守陵人,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钱向东沉默了。
“你早就知道,庄家的传承,不只是成为‘锁’,不只是成为祭品。”庄若薇的追问,不带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让我下来,你把爷爷的镇邪炉给我,不是为了让我用它。”
“你是把它当成了最后的保险。如果我失败了,如果我被‘井’撕碎了,你就用它来处理残局,尽量减少损失。你准备让我成为那个牺牲品。”
钱向东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你会成功。”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诚实。
“所有残存的记录,都充满了矛盾和缺失。
‘铸器镇之’与‘以身镇之’,在那些残篇里,几乎是同一个意思。我们不敢赌。”
“赌?”庄若薇重复着这个字,“所以,我的命,就是你的赌注。”
“是。”钱向东没有回避,
“是507所,在变革时期,输不起的一个赌注。我们选择了最稳妥,也是最残忍的方案。让你成为‘锁’,至少能换来几十年的安宁。”
庄若薇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她明白了。
钱向东不是恶人,他只是一个背负了太多秘密,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守墓人。他的选择,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就在这时。
嗡。
一声全新的,与之前所有频率都不同的声音,从深坑底部传来。
那口黑棺,那座“归乡之舟”,表面的暗金色纹路,再一次亮起。
但这一次,不是狂躁的红色,也不是平和的蓝色,而是那种古铜色的,属于镇邪炉的光芒。
钱向东的表情瞬间变了。
“这……这不是谐振频率。”他快步走到坑边,向下望去,“这是……结构化的信号!”
庄若薇也感觉到了。
她手中的镇邪炉,正在以一种固定的节律,轻微地震动着。
那不是咆哮,也不是低语。
那是一连串,有规律的,不断重复的脉冲。
她闭上眼睛,用全部的感知,去“聆听”镇邪炉传递过来的信息。
钱向东紧张地看着她。
冯清也从地上挣扎着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
几秒钟后,庄若薇睁开了眼睛。
“它不是信号。”
钱向东立刻追问:“那是什么?”
庄若薇的视线,扫过一脸急切的钱向东,又扫过那个瘫在地上,满脸灰败的冯清。
最后,她的视线落回了深坑底部,那口正在发出规律脉冲的黑棺上。
“它在提问。”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它问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