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手指触到裂痕的瞬间,石面微微一震。那道如心形的缝隙里,传来一丝温热,像是某种生命残存的余息。他未收回手,反而加重了力道,指尖沿着裂纹缓缓划过,粗糙的石质磨破皮肤,渗出的血珠顺着裂缝滑入深处,发出极轻的一响,如同滴水坠入深井。
桥下的岩浆翻涌得愈发剧烈,火光映在断碑上,“归途”二字忽明忽暗。他右腿伤口因长时间站立已麻木,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左肩旧疤,血丝从粗布短打下悄然渗出,顺着手臂流至剑柄,将青冥剑的握把浸得微湿。
就在此时,脚下的骨桥发出一声低沉的咔响。
他猛然抬头,前方十丈处的桥面开始倾斜,白骨交错的结构如活物般扭曲变形,连接处的符文逐一亮起,泛出暗红光芒,仿佛整座桥正在苏醒。紧接着,桥底骤然刺出数十根骨刺,尖端泛着幽蓝毒光,直扑他的后心。
风声未至,剑先动。
青冥剑自行跃出鞘外三寸,一道青色光幕自剑身扩散,呈半球形将他笼罩其中。骨刺撞上光幕,火星四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未能突破分毫。陈浔借势单膝点地,左手撑住桥面,感知到下方地脉震动的节奏——不是随机崩塌,而是有规律的脉冲,每七息一次,间隔精准如钟。
他闭眼凝神,真气自丹田逆行而上,经脊背贯入双臂。《北漠炼体诀》在他体内缓缓运转,压制着因伤势与耗损带来的灼烧感。再睁眼时,目光已锁定桥心位置——那里有一块骨节明显高出其他,符文环绕成环,正是整座桥的枢纽所在。
他咬牙起身,拄剑前行。
每一步落下,脚下白骨便发出哀鸣般的颤音,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那些符文随脚步亮起,竟隐隐与他手腕上的血痕产生共鸣,皮肉之下似有细流游走,带来一阵阵酥麻。他不理这些异状,只盯着前方枢纽,步伐虽缓,却不曾停顿。
接近桥心时,地面再次剧烈倾斜。他身形一晃,左脚踩空,半边身子悬于深渊之上。岩浆热浪扑面而来,烤得脸颊生疼。千钧一发之际,青冥剑横斩桥面,剑锋切入骨节连接处,借反震之力将他拉回中心。
落地刹那,他右手握剑猛插枢纽核心。
“嗡——”
整座骨桥剧烈震颤,符文由红转灰,继而熄灭。可这平静仅维持了两息,桥体忽然发出断裂之声,两侧白骨接连崩解,如雪崩般向深渊坠落。他立身之处迅速缩小,脚底不断塌陷,唯有向前一跃,方能脱身。
他抬头望向对岸石台。
距离十余丈,中间再无依托。若跳不过去,便是万劫不复。
身后骨桥轰然坍塌,第一根巨骨坠入岩浆,激起冲天火柱。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断裂声连成一片,如同命运倒计时。他深吸一口气,将残余真气尽数灌入双腿,膝盖微屈,目光死死锁住石台边缘。
就在桥面最后一段即将断裂的瞬间,他腾身而起。
身体划过空中,衣袍被热浪撕扯猎猎作响。右腿伤处因剧烈发力再度裂开,鲜血洒落半途,尚未触及岩浆便化为黑烟。他双手紧握青冥剑,将其横于胸前,以剑引气,稳住下坠之势。
十丈距离,转瞬即逝。
落地时双膝重重砸在石台上,剧痛如刀割筋骨。他几乎跪倒,危急中将青冥剑插入石缝,借剑身支撑才勉强站稳。石台微微摇晃,断碑依旧矗立,裂痕仍在搏动,频率竟与他的心跳逐渐同步。
他喘息粗重,额角冷汗混着血水滑落。
伸手抚上裂痕,温热更甚先前。指尖刚触及表面,脑海中骤然闪现一幅画面:月白衣裙的身影站在高台中央,双手执剑举向苍穹,四周跪伏无数族人,天空雷云翻滚,一道金光自九霄劈落,正中祭坛中央。画面一闪即逝,不留痕迹。
他收回手,呼吸仍未平复。
这时,断碑背面的裂痕忽然扩张一分,一股无形压力自石中涌出,直逼神识。耳边响起低语,声音模糊却清晰可辨:“你……不该来。”
他未答话,只是缓缓抬手,抹去脸上血污,目光扫过石台四周。背后深渊已被崩塌的骨桥彻底隔断,前方岩壁裂开一条幽暗隧道,仅容一人通过,内里漆黑不见尽头。
青冥剑仍在震颤,剑尖微垂,指向隧道入口。
他拔出剑,拄地而立,右腿伤处血流不止,左肩旧疤因方才一跃彻底崩裂,血迹浸透前襟。真气几近枯竭,四肢沉重如铅,但他没有坐下,也没有回头。
他知道,这条路没有退字。
他拖着伤腿,朝隧道迈步。
第一步落下,石台轻微震动。第二步,断碑上的“归途”二字突然黯淡,随即重新浮现,笔画略有不同,仿佛被人改写。他未察觉,继续前行。
靠近隧道口时,空气中飘来一丝极淡的铃声,熟悉得令人心悸。他脚步一顿,握剑之手猛然收紧。
铃声只响了一瞬,便消失无踪。
他不再停留,抬脚踏入黑暗。
隧道入口上方,一块风化严重的石匾斜挂岩壁,表面积满尘沙。一只蝎子从石缝爬出,经过匾额时,细足拨开了覆盖的灰土。
露出两个模糊古字:**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