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破庙屋檐断续滴落,砸在陈浔肩头,伤口早已裂开,血混着水在粗布短打上洇成一片暗红。他背靠倾颓的神像滑坐于地,左臂脱力垂下,右手仍死死环住怀中之人,青冥剑横在膝前,剑身斑驳,刃口卷曲。
澹台静伏在他胸前,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起伏。她的指尖冰凉,却还在微微颤抖,像是残存的意志不肯彻底熄灭。陈浔想运一口气稳住伤势,可经脉空荡如枯井,连抬手的力气都被抽尽。
庙外脚步声逼近,火把光影在门缝间晃动,映出数道人影轮廓。一声冷喝穿透雨幕:“搜!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陈浔咬牙,将她往神像后方挪了半尺,自己用身体挡住最亮的光隙。他的指节因紧握剑柄而泛白,可掌心湿滑,血与雨水交混,几乎握不住剑格。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覆上他的手背。
澹台静睁着眼,眼眶空洞,泪水般的血痕已干涸在脸颊。她没说话,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半块玉佩,边缘刻云纹,中央裂痕清晰。她将玉佩塞进他掌心,动作极轻,仿佛怕惊动什么。
陈浔低头看去,玉佩温润,竟透出一丝暖意,与这寒夜格格不入。
她指尖在他掌心停了一瞬,似想多留片刻,却又猛地收手。随即,她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拇指轻轻擦过他眉间的皱痕。
“记住,”她声音极轻,像风穿过残瓦,“我叫澹台静,不是圣女。”
话音未落,她猛然前倾,唇落在他额间。
那一瞬,一股暖流自额头渗入,直抵心口,压下了四肢百骸的剧痛与昏沉。陈浔浑身一震,想要开口,喉咙却被堵住,发不出声。
她已挣脱怀抱,踉跄站起。
月白衣袂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弧线,她转身走向庙门,脚步虚浮却不迟疑。木门被她一把推开,风雨扑面而入,火光瞬间照亮她单薄的身影。
门外,青衫客立于雨中,身后数十人列阵而立,刀锋对准庙门。
他眯眼望去,见那瞎女独自走出,不由冷笑:“你终于肯现身?”
澹台静站在门槛上,雨水打湿她的发丝,绸带早不知去向,空瞳迎着火光,竟似有微光流转。
“你们要的是我。”她说,“放他走。”
青衫客嗤笑:“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谈条件?”
“我不是圣女。”她声音平静,“我也不会再回天下山。若你们执意追杀,便从我身上踏过去。”
陈浔在庙内听见这话,猛然抬头,右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想冲出去,可刚撑起身子,左肩剧痛如裂,整个人重重跌回原地。他死死盯着那抹白影,喉头滚烫,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他知道,若他暴露,她这一举便全然无用。
青衫客沉默片刻,忽然抬手,身后弓手齐齐拉弦,箭尖对准澹台静心口。
“你以为我会信你一人引开我们?”他冷冷道,“陈浔还在庙里,对不对?”
澹台静不答,只是缓缓抬起双手,似要表明手中无兵。
“随你怎么想。”她说,“但你要抓的人,就在这里。”
她向前一步,踏入雨中,又一步,离庙门更远。
火光映照下,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青衫人群之中。
庙内,陈浔跪坐在地,右手死死攥着那半块玉佩,指节泛白,牙关紧咬,唇角渗出血丝。他低着头,目光落在玉佩上,又缓缓移向膝前的青冥剑。
剑身斑驳,映不出光。
他左手颤抖着,将玉佩贴胸口藏入衣内,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封存一件不容亵渎之物。布料摩擦间,玉佩的温润触感透过肌肤传来,竟让他混乱的心跳渐渐平复。
再抬头时,他眼中已无慌乱。
只有冷。
像冬夜深潭,不起波澜,却寒彻骨髓。
他缓缓将青冥剑横于腿上,左手搭上剑柄,右手抚过剑脊,从根部到断口,一寸一寸,如同清点旧日誓言。
庙外,火光渐远,呼喝声朝镇北而去。
他知道,那是她为他争来的时间。
也是她留给他的路。
他不能倒。
也不能逃。
他必须活着。
必须变强。
必须让她看见星星。
他闭眼,耳边回响着那句话——“我叫澹台静”。
不是圣女。
不是祭品。
不是使命。
只是一个名字。
一个他要用命去守住的名字。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庙门口那道被风雨撕扯的光影上。
外面的脚步声尚未完全远去,仍有零星火把在远处游走。他没有动,依旧蜷身于神像之后,呼吸放至最轻。
青冥剑横在膝上,剑刃朝外。
他的右手搭在剑柄,拇指卡进剑格凹槽,一如往常。
只是这一次,握得更紧。
庙外,一阵风卷着雨丝吹入门内,拂过他染血的鬓角。
他不动。
剑亦不动。
火光忽然再次逼近,由远及近,踩在泥水中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一名青衫人提灯走入庙前空地,四下张望,灯影扫过门槛。
陈浔屏息,将身体缩进神像背后的凹陷处,左手护住胸口,那里藏着半块玉佩。
灯光在门槛停留片刻,缓缓移开。
青衫人转身离去,低声嘀咕:“没人。”
脚步声渐远。
陈浔依旧未动。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搜捕,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他低头,看着膝上的剑,剑身有一道裂痕,从剑格延伸至中段,像是随时会断。
但他知道,它不会断。
就像他不会倒。
他缓缓闭眼,脑海中浮现她吻他额头的画面。
那一瞬的暖意,至今未散。
他再睁眼时,眸光如刃。
庙外风雨未歇。
一道黑影掠过屋顶,无声落地。
木门被一脚踹开。
青衫客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青衫滴落,手中折扇轻摇,目光直刺神像之后。
陈浔握紧剑柄,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