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狂欢，仅仅持续了两天。
第三天凌晨，天还未亮。
山洞驻地里一片寂静，战士们都还在睡梦中，回味着两天前的胜利。
“砰！砰砰！”
山洞外，负责警戒的哨兵突然朝天连开三枪！
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报！
“敌袭！！！”
凄厉的喊声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都给老子起来！！！”
石铁山第一个从地铺上弹射而起，他连外衣都来不及穿，抓起驳壳枪就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
“王庚！李大山！集合队伍！！”
“快！快快！！”
整个山洞瞬间炸开了锅！
战士们慌乱地抓起武器，睡眼惺忪地冲出洞口。
“队长！！”
侦察班长张三炮连滚带爬地从山下冲了上来，他的一只草鞋都跑丢了，满脸是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鬼子！！”
“漫山遍野的鬼子！！”
张三炮喘着粗气，指着山外的方向。
“至少……至少五百人！！”
“还……还他娘的带了军犬！！”
“嗡——”
所有刚睡醒的战士，脑子都炸了一下。
五百人？
还带了军犬？
“什么？！”李大山拎着大刀，不敢相信，“他们怎么找来的？！”
“肯定是顺着前天的路摸过来的！”王庚一拳砸在石壁上，“妈的！大意了！”
林啸天也冲了出来，他紧紧握着那把“三八大盖”。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又是五百鬼子！
又能报仇了！
“队长！”石铁山已经冲到了洞口的哨位上，他举起望远镜。
天色微明。
只见远处的山脊线上，黑压压的人影在攒动！
不止一条路！
东面！南面！西面！
三条山路上，全是鬼子的身影！
他们像一张巨大的网，正缓缓地朝这个山谷收拢过来！
“嗷——汪汪汪！！”
凄厉的犬吠声顺着晨风传来，清晰可辨。
“操他娘的！”李大山也看到了，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铁了心要合围我们！”
“队长！打吧！”王庚端起了那挺歪把子机枪，“咱们有新家伙！怕他个鸟！！”
“对！队长！打！”
“跟他们拼了！！”
战士们义愤填膺，尤其是刚尝到甜头的年轻战士，个个都想再打一场胜仗。
林啸天也站了出来。
“队长！下命令吧！”
“我带人去前面！我的枪法准！我能打掉他们的机枪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石铁山反手一巴掌，狠狠抽在林啸天的脸上。
林啸天被打蒙了。
所有人都被打蒙了。
“打？！”
石铁山双目赤红，死死瞪着林啸天，那眼神比山里的野狼还要凶狠！
“你拿什么打？！”
“我们两百人！人家五百！还可能更多！！”
“我们一把歪把子！人家可能抬着迫击炮！！”
“他们有军犬！我们往哪儿躲？！”
“你告诉我！怎么打？！”
石铁山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在林啸天心上！
“你……”林啸天捂着脸，梗着脖子，“我们刚打赢了！我们不怕死！！”
“混账！！”
石铁山又想抬手，但他忍住了。
他指着林啸天，又指着所有的战士，一字一句地吼道：
“战争不是靠不怕死就能赢的！”
“那叫送死！！”
“那叫拿兄弟们的命不当命！！”
石铁山猛地转身，下达了命令。
“李大山！”
“在！”
“你带二排！从后山撤！立刻！马上！！”
“王庚！”
“在！”
“所有重机枪、多余的弹药！能埋的埋掉！埋不掉的！全部给我就地销毁！！”
“什么？！”王庚急了，“队长！那可是咱们刚缴获的……”
“执行命令！！”石铁山拔出了驳壳枪，“你要是敢留一发子弹给鬼子！老子毙了你！！”
“是！！”王庚一咬牙，通红着眼眶跑了下去。
“其他人！”
“扔掉所有负重！！”
“所有粮食！所有罐头！所有被褥！！”
“全部扔掉！！”
“只带武器！弹药！还有三天的干粮！！”
“听明白了没有？！”
“是！！”
“张三炮！”
“在！”
“你带侦察班，跟我来！”
“我们断后！！”
石铁山看了一眼还在发愣的林啸天。
“林啸天！”
“到！”
“你也跟着我！断后！！”
“我让你亲眼看看！什么他娘的才叫打仗！！”
……
撤退开始了。
战士们脸上没有了前两天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不甘。
“轰！！”
王庚含着泪，拉响了引线。
堆在山洞里的弹药箱被引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火焰冲天而起！
“快！快扔！！”
战士们把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一罐罐牛肉罐头，全都扔进了火堆里。
“妈的！老子一口都没舍得吃！！”一个战士哭骂着。
“别废话！快走！！”
李大山指挥着大部队，迅速消失在后山的密林中。
“队长！鬼子上来了！！”
山谷口，张三炮发出了警报。
第一批日军搜索队已经摸到了谷口，军犬的叫声近在咫尺！
“啸天！”
石铁山趴在一块岩石后，架好了枪。
“看到那只狼狗没有？！”
林啸天端起了“三八大盖”。
“看到了。”
“打掉它！！”
“砰！！”
枪声清脆。
三百米外，那条正昂着头嗅探的狼犬，脑袋瞬间炸开一朵血花，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好枪法！！”
石铁山赞了一句。
“张三炮！埋雷！！”
“是！！”
“啸天！看到那个拿指挥刀的军曹没有？！”
“看到了。”
“打！！”
“砰！！”
又是一枪！
那个正哇哇大叫的日军军曹，应声倒地。
“漂亮！”
“我们走！！”
石G铁山拉起林啸天，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灌木丛。
“走！！”
……
这是一场漫长的追逐。
林啸天第一次体会到，战争不只有进攻。
还有撤退。
而且撤退，远比进攻要艰难一万倍！
他们在山林里疯狂地奔跑。
没有路。
脚下是带刺的灌木和湿滑的苔藓。
“快！快跟上！！”
“别掉队！！”
石铁山在前面开路，他的体力好得惊人。
林啸天紧跟在他身后。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他也能听到。
身后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枪声和犬吠声！
“砰！砰砰！！”
“汪汪汪！！”
“妈的！追上来了！！”张三炮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惨白。
“他们有狗！我们甩不掉！！”
“前面是河！！”石铁山吼道，“过了河！他们就不好追了！！”
十几人的断后小队冲向河滩。
这是一条冰冷刺骨的秋季河流。
“快！蹚过去！！”
石铁山第一个跳进河里，河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腰。
“啸天！掩护！！”
“是！”
林啸天停在河岸边，转身，举枪。
日军追兵已经出现在了对面的山坡上！
“砰！！”
他一枪放倒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鬼子。
“砰！！”
又一个！
“哒哒哒！！”
鬼子的歪把子响了！
子弹“嗖嗖”地擦着林啸天的头皮飞过！
“啸天！快走！！”
石铁山在对岸吼道！
林啸天这才咬着牙，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他刚一进水，一颗子弹就打在他刚才站立的石头上，溅起一片火星！
冰冷的河水冻得他浑身发抖。
但他不敢停。
他拼命地往对岸游。
“哒哒哒哒！！”
机枪子弹在他身边扫出一排水花！
“噗通！”
他身边的一个战士，惨叫一声，倒在了水里。
鲜血瞬间染红了河面。
“小王！！”张三炮回头想拉他。
“别管他！走！！”
石铁山一把拽住张三炮，把他拖上了岸。
“快！进林子！！”
林啸天爬上岸，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叫小王的战士，尸体在河水里浮沉，很快就被冲走了。
他连尸首都留不下。
林啸天的心脏像是被那冰冷的河水冻住了一样。
……
他们整整跑了一天。
傍晚时分，枪声终于稀疏了。
军犬的叫声也听不见了。
断后小队甩掉了追兵，在一个隐蔽的山坳里，和李大山的主力部队会合了。
所有人都瘫倒在地。
狼狈不堪。
每个人都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
清点人数。
两百零三人。
少了五个。
断后小队牺牲了一个。
主力部队在撤退途中，有两个重伤员跟不上，为了不拖累大家，拉响了手榴弹。
还有两个，在翻越悬崖时失足掉了下去。
两天前，他们缴获了三车物资。
今天，他们丢掉了所有的家当。
两天前，他们意气风发，高喊着“报仇”。
今天，他们像丧家之犬一样，在山里逃亡。
林啸天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他的“三八大盖”上沾满了泥水。
他不明白。
他真的不明白。
“队长……”他沙哑地开口。
“为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跑？”
“如果我们不跑，如果我们跟他们打！我们也会死人！”
“可现在！我们也死了五个兄弟！！”
“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石铁山走了过来。
他没有发火。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林啸天。
“有区别。”
“区别很大。”
石铁山指着在场的两百名战士。
“如果我们不跑，选择硬拼。”
“现在躺在这里的，就不是五具尸体。”
“而是两百零三具尸体。”
“……”林啸天僵住了。
“我们跑，我们丢掉了所有物资，我们死了五个人。”
“但是。”
“我们主力还在。”
“这两百个兄弟，还活着。”
“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能缴获更多的物资！我们就能杀更多的鬼子！”
“可如果我们全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石铁山蹲下来，直视着林啸天的眼睛。
“啸天。”
“游击战的精髓，就是八个字。”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
“保存实力，永远是第一位的。”
“你记住。”
“我们不是为了痛快。”
“我们是为了胜利。”
林啸天低着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污的双手。
他似懂非懂。
他只知道。
战争，好像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