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茶的视线也落在那行刺目的字上,心头一紧,立刻转头看向自家小姐。
方才还盈满喜悦的脸庞霎时黯淡下来,只余鼻尖微微泛红,纤长的睫毛低垂,不住轻颤,竭力抑制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丫头,有缘再见。”
“这个坏老头……”
林京洛低声嗔怪,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重新塞回信封里,仿佛这样做就能将那份突如其来的离别推远一些。
她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转向那些礼物:
“来,我们看看这小老头到底给我们留了什么好东西。”
包裹里躺着四个用粗布仔细包裹的小坛,不用猜便知是上官洪之前提过的自酿桂花酒,整整四小壶。
坛子底下,安安稳稳地放着四个木质小人。林京洛轻轻拿起其中一个,指尖抚过那熟悉的眉眼与冷峻的轮廓——竟是江珩的模样。
上官星岭手艺精巧,刻刀下的木人惟妙惟肖,连那人平日里疏离的神情都捕捉得恰到好处。
林京洛望着小木人,不由轻声调侃:
“他木刻功夫这般娴熟,怎么当初编的那些竹编小玩意儿,却丑得那般别致啊?”
“噗嗤——”
一旁的雪茶终于破涕为笑。她从一堆物什里小心地拿出其他小木人,捧在掌心细细端详,柔声为远行的人辩解:
“小姐您忘啦?后来上官公子送的那些,已经好很多了。”
这话将林京洛的思绪瞬间拉回到最后在瑶云县收到的那只竹编小猫上。
的确,比起最初那只歪歪扭扭、几乎看不出是兔子还是团子的物件,后来的小猫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进步,每一道篾条都蕴含着笨拙却真挚的心意。
林京洛仔细地将两壶酒分别用软布包好,又把那雕刻着江珩和林钱模样的小木人轻轻放入其中两个包裹里。
“你去给他们送去吧。”
她将包裹递给雪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雪茶接过包裹,转身正要出门,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轻声问道:
“小姐,江公子那份您要不要亲自去送?”
“哎呀……”
林京洛立刻抬手,指尖虚虚抚上额角,眼眸吃力地抬起,露出一副柔弱无力的模样,
“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头晕,许是今晨起得太早了。”
雪茶一见她这般情状,只当她是因上官爷孙的骤然离去而伤心过度,心下顿时一紧,匆忙丢下一句:
“小姐您好生歇着,我送了就马上回来!”便抱着包裹小跑着出了门。
听着脚步声远去,林京洛缓缓放下手,垂眸凝视着掌心中那个“林京洛”的小木人。
指尖轻轻划过木人轮廓,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蓦地涌上心头。
为何这个世界里,竟有如此多让她牵挂不舍的人与物?
为何眼前这触手可及的温暖,这丝丝缕缕沁入心扉的羁绊,偏偏不是真的?
天色渐沉,府中各处灯笼次第点亮,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
众人齐聚膳厅,待府门外震耳的爆竹声歇,丫鬟们便鱼贯而入,将冷盘热炒、汤羹点心足足几十道佳肴铺满了巨大的圆桌。
按照着长幼之序来落座,江珩的位置正好在林京洛与林枝意之间。林京洛另一侧本该是池闻笙,如今却空着,只余一份寂然,林京洛虽然知其中缘由,但忍不住心中的酸涩。
还想起今早,何慈早早就送来池闻笙给林京洛和雪茶的红封,林京洛想去见见她。
“小姐,过两日再来吧。”何慈温柔的劝导着。
林京洛明白池闻笙如今这病体是不该去沾染的,怕在新年新气象里坏了运气。
林海成率先举杯,朗声说起祝酒词。众人纷纷起身回敬。方才坐着尚不觉得,此刻一站起,身旁江珩的存在感瞬间鲜明起来。
那缕清冽的菖蒲香气若有若无地再度萦绕在林京洛周遭,挥之不去。
冬日衣衫厚重,两人稍一动弹,衣料便窸窣摩擦,细微的声响在杯盏交错间竟显得格外清晰。
席间,林海成与傅宁不免谈起几个小辈的近况。傅宁目光转向林枝意,温和问道:
“近日与言家那孩子相处得如何?”
坐在对面的李荷立刻放下汤勺,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她的关切与期待,比在座任何一人都来得急切。
林枝意神色如常,轻声应道:
“言峥近来被言老拘得紧,功课繁忙,见面是少了许多。”
李荷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他不得空,你便去寻他啊!”
话音未落,傅宁手中酒杯铿一声轻击桌面。
她面上仍凝着节庆的笑意,声线却沉下几分,如暖玉裹寒刃:
“言家小子年节后便要上京,苦读是正理。枝意若去,反扰他清静,徒惹言老不悦。”
李荷霎时哑然,垂眸低声道:“婆母说的是。”
林海成一听到京州二字,顿时来了兴致,目光转向席间林京洛身旁的人:“江珩,你打算何时动身前往京州?”
林京洛正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原着里江珩赴京的日期,还未等她理清思绪,身旁那道清冷的声音已然响起:
“十日后。”
“这么早?!”
满座皆是一怔,显然都未料到他会如此匆忙。傅宁最先回过神来,颔首道:
“早去些也好,路途遥远,山高水长,早到京州便能早些安顿熟悉。”
“老夫人说的是。”
江珩应道,语气恭谨却依旧疏淡。
林京洛心下默算——林府举家迁往京州的计划,原是在江珩四月殿试之后,算起来还有近三个月的光景。
这意味着,将有整整三个月,见不到他。
她倏然惊觉,自己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个。
这隐秘的心思唯有她自己知晓,可一阵心虚仍迅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伸手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便饮,仿佛那琥珀色的液体能浇灭心头莫名躁动的情绪。
幸而这只是甜醇的果酒,并不辛辣。她微微一蹙眉,便顺利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