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市长主持的座谈会，安排在市政府小会议室。陆子谦只带了周大伯同行，以示专注与尊重。另一边，周启明依旧是那副儒商派头，身边除了李正雄，竟还跟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手提公文包的中年男子，看样子像是律师或高级顾问。
会议开始，副市长开门见山，强调了城东区域开发对于清州城市发展和产业升级的重要性，希望听取双方富有建设性的意见。
周启明率先发言，他抛出的方案比陆子谦预想的更加庞大和系统。他不再仅仅要求一块工业用地，而是提出了一个“现代化纺织产业新城”的构想：计划总投资超过千万美元，分三期建设，包括引进国际顶尖的生产线、建立研发中心、配套物流仓储以及高标准员工生活区。他承诺项目建成后将创造大量就业，年出口创汇可观，并有意将这里打造成为其集团在东北亚的重要生产基地。
“我们希望获得城东片区约500亩土地的整体开发权，”周启明语气从容，仿佛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这将是一个代表清州乃至全省对外开放形象的标杆项目。”他身边的顾问适时补充了一些关于土地性质变更和优惠政策的需求。
这个蓝图极具冲击力，连主持会议的副市长眼中都闪过一丝心动。千万美元投资、出口创汇、标杆项目，这些词汇在这个年代拥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压力瞬间来到了陆子谦这一边。
轮到陆子谦发言时，他没有被对方的宏大叙事吓倒，反而更加冷静。他站起身，先向副市长和与会领导微微鞠躬，然后展开了自己带来的清州市地图和一份简短的规划建议书。
“副市长，各位领导，周先生的蓝图确实令人向往。”陆子谦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扎根于泥土的坚实力量，“不过，我们认为，清州的发展，尤其是产业的发展，首先要立足于我们自己的根基和实际。”
他指向地图上的城东区域，又划过了清纺联盟几家成员厂的位置：“这里，以及周边，是我们清州纺织工业几十年来积累下的基础。我们有成熟的产业工人，有正在不断创新的技术团队，有完整的上下游配套网络。如果引入一个完全独立、封闭的‘产业新城’，固然能带来一时的投资和就业，但也很可能割裂现有的产业生态，形成‘两张皮’，甚至对本土企业造成挤压。”
他话锋一转，提出了自己的方案：“我们建议，由市政府牵头，对城东区域进行统一规划，设立‘清州纺织产业升级示范区’。这个示范区，不是另起炉灶，而是对现有优势产业的整合与提升。我们清纺联盟愿意作为龙头，联合本土其他相关企业，在示范区内集中进行技术改造、设备更新和必要的扩建。我们可以制定标准，吸引配套企业入驻，形成真正的产业集群，让税收、就业和技术创新的红利，最大程度地留在清州，滋养我们自己的企业和发展根基。”
他看了一眼周启明，继续道：“我们欢迎包括周先生在内的所有有识之士参与投资合作，但合作方式可以更加灵活多样，比如参与特定项目投资、技术合作、设备引进，而非追求土地的绝对控制和独立王国。这样，既能吸收外资和技术，又能确保本土产业的主导权和可持续发展。”
陆子谦的方案，没有周启明那般炫目，却更接地气，更注重长远和根本，并且巧妙地站在了“维护本土产业利益”的道德制高点上。
周启明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他显然没料到陆子谦会从产业生态和自主发展的角度来反击，这比单纯反对土地出让要高明得多。
副市长陷入了沉思，与会其他部门的领导也开始交头接耳。双方的观点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发展路径，一种是通过引入外部巨舰快速拉升Gdp，另一种是培育本土舰队稳步升级，各有优劣，抉择艰难。
会议没有当场做出决定，副市长表示需要综合考虑，慎重研究。
从市政府出来，周启明面无表情地看了陆子谦一眼，在金丝眼镜的掩饰下，眼神莫测。李正雄则毫不掩饰脸上的阴鸷。
“陆厂长，好口才，好谋划。”周启明淡淡说了一句，便带着人上车离开。
陆子谦知道，土地之争远未结束，这只是第一回合。他必须抓紧时间，巩固自己的立场。
然而，就在他返回厂里，准备全力迎接第二天梁全安专家考察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打乱了一切部署。
顺子脸色惨白地冲进办公室，声音都在发颤：“谦儿哥！不好了！赵师傅……赵师傅他下午出去买点东西，到现在都没回来！有人看到……看到他被几个人强行拉进了一辆面包车！”
“什么？！”陆子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
赵师傅被绑架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在梁专家即将到来的前一天！
这绝不是巧合！对方选择对德高望重、技术核心的赵师傅下手，其心可诛！是为了阻止明天的考察？还是想以此作为要挟，逼他在土地或其他方面让步？抑或是……更疯狂的报复？
陆子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经发白。他感到一股冰冷的怒火从心底窜起，直冲头顶。对手的卑劣，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报警了吗？”他声音沙哑地问。
“已经报了！公安已经派人去查那辆面包车了！”顺子急道，“可是……这茫茫人海，一时半会儿……”
时间不等人！梁专家明天就到，如果届时看不到技术核心赵师傅，考察效果必然大打折扣，之前所有的努力可能付诸东流！而且，赵师傅年纪大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陆子谦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对方既然不按规矩出牌，动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那他也不能再一味被动防守了。
“顺子，”他转过身，语气冰冷，“把我们能动用的所有关系，道上白的黑的，都给我撒出去！查那辆面包车，查周启明、李正雄，还有那个阿鬼今天下午的所有行踪！哪怕把清州翻个底朝天，也要在天亮前，找到赵师傅的下落！”
“是！”顺子应声，立刻转身去办。
陆子谦独自站在办公室里，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挤压着他。一边是关乎联盟未来的专家考察，一边是情同父子的老师傅身陷险境。他必须同时打赢这两场仗，一场在明，一场在暗。
他拿起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杨干部的号码。他需要借助更强大的力量，至少，要确保明天的考察能够顺利进行下去，这关系到无数人的期望和心血。
电话接通，陆子谦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说明了情况。杨干部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说了两个字：“知道了，等我消息。”
挂掉电话，陆子谦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仿佛隐藏着无数噬人的危机。他知道，最严峻的考验，已经提前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