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带回来的关于“美元顾客”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陆子谦心中激起了远比刀疤刘事件更深的波澜。在这个外汇比黄金还稀罕的年代,一个能用美元在不起眼的老裁缝铺消费的神秘人,其背后代表的意义,绝非寻常。
是海外关系?是特殊渠道?还是……与张老板、飞蝠堂那条线有关的另一股势力?
谜团之上,再添迷雾。
“猛子哥,”陆子谦眼神锐利,“你还记得那个人具体是哪天,大概什么时辰去的‘春晓’吗?”
王猛仔细回想了一下:“就前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怎么了?”
“陈师傅的铺子,平时这个点客人多吗?”
“不多,他那地方偏,都是熟客或者像我们这样介绍的。”王猛摇头。
“好。”陆子谦心中有了计较,“明天同一时间,我们去‘春晓’附近守着。”
“守他?万一他不来呢?”
“不来也无所谓,熟悉一下环境,看看陈师傅铺子平时的客流。”陆子谦道,“如果那人真是常客,或者与陈师傅有固定联系,总有再出现的时候。”
比起被动等待对方下一次未知的行动,陆子谦更喜欢主动出击,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窥探。
第二天下午,陆子谦和王猛提前来到“春晓”裁缝铺所在小巷对面的一家茶馆,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最便宜的茉莉花茶,目光似不经意地锁定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铺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进出裁缝铺的人寥寥无几,多是些附近的大妈拿着改动的衣服进出。直到日头偏西,接近四点钟,巷口依旧没有出现符合王猛描述的神秘男子。
王猛有些泄气,嘟囔道:“看来是白等了。”
陆子谦却依旧沉静,他的目光扫过巷口几个摆摊的小贩,扫过路边下棋的老人,忽然,他眼神微微一凝。
在巷子斜对面,一个卖针头线脑的杂货摊后面,坐着一个戴着草帽、似乎是在打盹的汉子。那汉子虽然姿态慵懒,但陆子谦敏锐地注意到,他偶尔抬起的眼皮下,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春晓”裁缝铺的门口。
这不是普通的摊贩!他在盯梢!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辆绿色的吉普车,挂着地方政府的牌照,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离巷口不远的街边。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身影,正是前几天在百货大楼有过一面之缘的轻工业局生产科副科长,赵建国!
赵建国下车后,并没有直接走向任何店铺,而是像普通路人一样,在街边缓步行走,但他的目光,同样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在“春晓”裁缝铺的方向,多停留了几秒。
陆子谦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盯梢的摊贩!突然出现的赵干部!
“春晓”这个小小的裁缝铺,今天竟然吸引了至少两方人马的注意!
他立刻压低声音对王猛说:“别往那边看!我们被盯上了,或者说,‘春晓’被盯上了。”
王猛一惊,硬生生忍住回头的冲动,紧张地问:“谁?”
“摊贩那边有一个。还有……轻工业局的赵干部,也来了,就在街边。”
王猛倒吸一口凉气:“我靠!这什么情况?怎么连政府的人都招来了?”
“不清楚。”陆子谦眉头紧锁,“但绝不是好事。我们得马上离开。”
他放下茶钱,和王猛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从茶馆的后门悄悄溜了出去,绕了一大圈,才回到王猛家中。
“现在怎么办?”王猛有些慌了神,“连政府都盯上陈师傅了,咱们那批货还在他那儿呢!会不会把我们也牵连进去?”
陆子谦强迫自己冷静分析:“赵建国是轻工业局的,管的应该是生产秩序和质量,不是公安局。他出现在那里,更可能是怀疑‘春晓’涉及非法生产或者物资来源问题。我们那点衬衫,量不大,应该还不至于引起这么大动静。”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除非……他们盯着的,不是陈师傅做的普通衣服,而是……那个‘美元顾客’订做的东西!”
王猛恍然大悟:“对!肯定是那件怪模怪样的外套!用美元付账,东西肯定不一般!”
这个猜测让两人都感到一阵寒意。他们无意中,似乎撞进了一个更深的漩涡。
“猛子哥,”陆子谦当机立断,“‘春晓’这条线,暂时绝对不能用了。已经做好的衬衫,你想办法,找绝对可靠的人,分批次、换地方,尽快低价处理掉,回笼资金。陈师傅那边,暂时停止合作,就说……就说最近风声紧,避避风头。”
“明白!”王猛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还有,”陆子谦补充道,“想办法查查,最近市面上,或者道上的消息里,有没有关于什么特殊服装、或者能用美元交易的黑市的传闻。”
安排完这些,陆子谦独自一人回到家中。他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商业之路刚刚起步,就接连遭遇地痞流氓、神秘势力、疑似飞蝠堂成员以及政府干部的多重关注。每一步都仿佛走在雷区。
张老板南下,归期未定,留下的渠道(陈师傅)又陷入麻烦。服装生意这条看似最稳妥的路,似乎一下子被堵死了。
他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出路,一条更隐蔽、也更快速的资本积累途径。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被他藏在床底下的那张城市交通图上。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街道、工厂、商店,最终,停留在了一个被圆圈标记的地方——城西的旧货市场。
那里鱼龙混杂,充斥着各种计划外的物资、二手物品,甚至是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信息驳杂,机会也隐藏其中。
或许,那里能找到他需要的东西,无论是电器元件,还是其他的“门路”。
第二天,陆子谦独自一人来到了城西旧货市场。这里比鸽子市规模更大,也更混乱。各种摊位密密麻麻,卖什么的都有,从破铜烂铁到旧家具,从“出口转内销”的瑕疵品到明显是二手甚至N手的日用品,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陆子谦像个普通的淘货者,慢悠悠地逛着,目光却在各个摊位间飞快地扫视。他在寻找与电器相关的东西,哪怕是坏的收音机、旧的电线、或者任何带有电子元件的东西。
在一个专门卖各种废旧金属和零件的地摊前,他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一脸精明的干瘦老头。
陆子谦蹲下身,随手拨弄着摊上的旧电线、生锈的轴承,状似无意地问道:“老板,你这儿有收音机里那种小零件吗?电容、电阻什么的。”
老头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他一下,懒洋洋地说:“那玩意儿得拆机器,我这不卖零碎。你要真想找,往前头走,拐角那个‘刘老五电子修理’的摊子,他那儿或许有拆下来的旧件。”
“刘老五电子修理”?陆子谦记下了这个名字,道了声谢,继续往前逛。
就在他快要走到市场拐角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一个卖旧书报和杂项的摊位。摊位上,一本封面模糊、页面泛黄的旧书旁边,随意地放着一个巴掌大小、方方正正的黑色塑料盒子,上面有几个简单的按钮和一个小小的红色指示灯。
那是……电子计算器?!虽然样式极其老旧笨重,但陆子谦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东西在现在,可是绝对的稀罕物!大部分单位都未必有!
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装作对旧书感兴趣的样子,蹲到摊位前,随手翻捡着,然后才仿佛刚注意到那个计算器,拿起来看了看,问道:“老板,这黑匣子是什么玩意儿?怎么卖?”
摊主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看起来像个落魄的知识分子,他推了推眼镜,看了陆子谦一眼,叹了口气:“唉,这是个计算器,日本货,坏了,按着没反应。你要的话,给五块钱拿去吧,当个摆设。”
五块钱!对于一个坏的计算器来说,不算便宜,但如果是好的,其价值远超百元!
陆子谦心中激动,但强行压下。他仔细看了看计算器,外壳有些磨损,但似乎没有摔碰的痕迹。他尝试着按了几下按键,果然毫无反应。
“坏的啊?那不值五块。”陆子谦摇摇头,放下计算器,继续翻看旧书,仿佛失去了兴趣。
摊主见状,也没再推销。
陆子谦磨蹭了一会儿,买了一本便宜的旧杂志,付钱的时候,仿佛随口问道:“老板,你这计算器哪儿来的?看着挺稀罕。”
摊主一边找钱,一边无奈地说:“唉,以前厂里技术科用的,后来厂子效益不好,这东西也坏了,就当废品处理了,我收来的。怎么,小同志你对这个感兴趣?你会修?”
陆子谦心中一动,模棱两可地说:“懂一点皮毛。要不这样,三块钱,这坏的计算器我拿走,试试看能不能鼓捣好,就当买个玩意儿了。”
摊主犹豫了一下,看着那毫无用处的计算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吧,三块就三块。”
陆子谦强忍着激动,付了钱,将计算器和旧杂志一起拿在手里,仿佛只是买了个小玩意儿。
他正准备离开,去那个“刘老五”的摊子看看,眼角余光却再次瞥见了那个卖针头线脑的摊位——就在旧书摊不远的地方!
而那个之前盯梢“春晓”裁缝铺的、戴着草帽的汉子,此刻竟然也在这个旧货市场里!他依旧戴着草帽,但换了一身更普通的工装,正蹲在一个卖旧工具的摊前,看似在挑选扳手,但陆子谦敏锐地感觉到,那汉子的视线,似乎有意无意地,从自己手中的计算器上扫过!
陆子谦的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凉意!
这个人……难道不是在盯“春晓”,而是在盯……所有可能与“特殊物品”交易有关的人?!
自己买下这个坏的计算器,竟然引起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