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情深如海,局中有局
御医院义诊堂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数百双眼睛聚焦在苏晚照身上,方才还喧闹的人群此刻落针可闻。
她清冷的声音,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划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寒魂丹”的药力,正无声无息地弥漫。
这并非毒药,而是一种奇特的引子,能与一种潜伏期极长的罕见蛇毒“玄冥煞”产生共鸣。
而这种蛇毒,正是韩长老麾下死士执行绝密任务时,为了确保忠诚与灭口,从小就被种下的印记。
人群中,一个身材佝偻、看似寻常求医的老妇人,脸色骤然变得铁青,额头上沁出的冷汗不再是寻常的汗珠,而带着一丝诡异的淡黑色。
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她伪装得天衣无缝,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调整到了病弱老者的频率,怎么可能被识破?
苏晚照的目光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了她。
“抓住她。”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老妇人”佝偻的身躯猛然挺直,眼中病弱的浑浊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淬毒的锋芒!
她身形如鬼魅般暴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并非刺向苏晚照,而是直扑人群最密集之处,企图制造混乱,趁机脱身!
“想走?晚了!”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一道玄色身影快得仿佛瞬移,瞬间挡在了那黑衣使者面前。
正是早已隐在暗处,如猎豹般等待时机的楚昭烈。
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伸出右手,五指如铁爪,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黑衣使者的手腕竟被硬生生捏碎!
剧痛让她发出一声闷哼,但她反应也是极快,左手化掌为刀,带着凌厉的劲风劈向楚昭烈咽喉。
楚昭烈冷哼一声,身形微侧,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扣住她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直到黑衣使者被制服,双脚在空中无力地乱蹬,周围的百姓才如梦初醒,爆发出惊恐的尖叫,纷纷向后退去,空出一大片场地。
“封锁义诊堂所有出入口,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苏晚照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彻骨的寒意,“今日,谁也别想走。”
禁军侍卫得令,迅速将大门重重关上,刀剑出鞘,将整个义诊堂围得水泄不通。
被楚昭烈扼住咽喉的黑衣使者,呼吸困难,脸色由青转紫,但她眼中非但没有求饶,反而迸发出一种疯狂的嘲弄。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死死盯着苏晚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
“苏……苏晚照……你以为……你赢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充满了怨毒,“韩长老……神机妙算,早有准备……你斗不过他的!”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咬牙关!
“不好!”楚昭烈心中一凛,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一股黑血从她嘴角溢出,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彻底软了下来。
她竟是毫不犹豫地咬碎了藏在齿间的毒囊,自尽身亡!
满堂震惊!谁也没想到,这刺客竟如此刚烈决绝,不留任何活口。
苏晚照缓步上前,看着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神色冰冷。
韩长老的准备?
是啊,他准备了无数条可以随时牺牲的性命,这就是他的“准备”。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人群后方,沉默观察的吏部杨尚书,忽然分开众人,走了出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将目光投向苏晚照,眼神复杂,但最终化为一抹决断。
“圣上,”他转身,朝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拜,随即朗声道,“此案疑点重重,刺客当众行凶又当场自尽,背后主使之心,昭然若揭!此案不仅关乎苏姑娘的清白,更牵涉朝廷安危。臣以为,苏姑娘医毒双绝,心思缜密,是主导彻查此案的最佳人选!臣,恳请圣上明鉴!”
杨尚书的话,如同一颗巨石投入湖心,激起千层浪。
他位高权重,向来中立,此刻竟公开为苏晚照站台,分量非同小可。
他的话仿佛一个信号,很快,人群中几位有分量的官员也纷纷附议。
他们或许是真心为了公道,或许是看清了风向,但无论如何,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入宫中。御书房内,龙颜震怒。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如此猖狂!”皇帝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得笔墨齐颤。
就在此时,楚昭烈带着暗影星夜兼程搜集到的罪证,大步踏入殿中。
“父皇息怒,儿臣有要事禀奏!”
他呈上的,是数本厚厚的账册,以及一沓写满了密文的书信。
“这是……”皇帝皱眉接过。
“这是韩长清这些年来,通过其党羽私下制造‘寒水散’,并以此操控朝中官员的铁证!”楚昭烈声音沉稳有力,“账册上,详细记录了每一笔‘寒水散’的流向,以及接受他‘恩惠’的官员名单。”
皇帝一页页翻过,脸色越来越阴沉,手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这上面的人名,许多都是他平日里颇为倚重的大臣!
“不仅如此,”楚昭舍再次加码,拿出另一份密报,“韩长清还与北境蛮族有染!他以提供精良兵器和粮食为条件,换取蛮族在边境制造摩擦,以此来安插他的人手,掌控兵权。这份,便是他与蛮族使者来往的密信!”
“轰!”
这个消息,比刚才的“寒水散”还要惊人!
勾结外敌,此乃叛国之罪!
朝堂之上,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猛然掀起。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禁军与大理寺倾巢而出,一道道紧急逮捕令发出,京中霎时风声鹤唳。
当日,便有尚书、侍郎、将军等一十三名朝廷重臣被革职下狱,等待他们的,将是雷霆万钧的审判。
韩长老经营多年的势力,在这些如山的铁证面前,开始土崩瓦解。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晚照,却没有心思去关注朝堂的动荡。
在得到皇帝特许,并被御赐了一面刻有“圣医”二字的金令,准其全权调查此案后,她将自己关在了房中。
外界的风雨,似乎都与她隔绝。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答案。
她盘膝而坐,将那枚温润的玉枕置于膝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心神沉入其中,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最终化为一片混沌的梦境。
她要看的,不是韩长清的罪证,而是十七年前,母亲林婉儿中毒的真相。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这一次,它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她看到了母亲温柔的笑脸,看到了她在一座雅致的庭院里侍弄花草。
那庭院,似乎是宫中某位娘娘的居所。
忽然,画面定格。
那是一个午后,母亲似乎有些口渴,随手端起了石桌上的一杯茶。
而就在她端起茶杯的前一刻,一个鬼祟的宫女,将一包无色无味的粉末,悄悄投入了另一只茶杯中。
苏晚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那位宫女的目标,是石桌对面的另一位衣着华贵的妃子!
然而,那位妃子却因为被蝴蝶吸引,起身去扑蝶,迟迟没有回来。
而她的母亲,林婉儿,因为与那位妃子情同姐妹,并未多想,只是误饮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那杯清茶……
不,不对!她饮下的,是那杯下了毒的茶!
毒药的名字,在苏晚照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幽冥香”。
一种极其阴毒的慢性毒药,是韩长清早年为了宫中一位野心勃勃的贵人,特意研制出来,用以铲除异己的。
原来……是这样。
原来,母亲并非韩长清的直接目标。
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母亲会出现在哪里。
她只是一个不幸的牺牲品,一个被宫闱斗争殃及的池鱼。
“原来不是你……”苏晚照在梦境中喃喃自语,一股巨大的悲怆与荒谬感涌上心头,“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害了谁……你只是被利用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场仇恨,从一开始,就错了位。
但错了位的仇恨,也是仇恨。
韩长清,依然是罪魁祸首!
夜,深了。
月光如水,洒在御花园的亭台楼阁之上。
苏晚照独自站在最高处的摘星亭,任由晚风吹拂着她的长发。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楚昭烈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沉默地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皇城。
“都结束了吗?”她轻声问,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不,只是开始。”楚昭烈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拔除了这些爪牙,真正的恶龙,才会现身。”
苏-晚照沉默了片刻,转过头,清澈的眼眸在月光下,仿佛盛满了星河。
“谢谢你。”她说道,“在我最偏执的时候,没有放弃我。”
楚昭烈也转头看她,深邃的眼眸里,是她看不懂的浓烈情感。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用自己的掌心,将那份冰冷一点点温暖。
“我这一生,所求不多。”他一字一句,郑重地仿佛在许下一生的誓言,“只愿守护一人,安好无虞。”
苏晚照的心,猛地一颤。她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
就在这时,远处皇城深处,厚重而悠长的钟声再次响起,一声,又一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之中。
那钟声,不似往日的报时,反而带着一种肃杀与警示,似乎预示着,一场新的、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两人静静地听着钟声,谁也没有再说话。
回到住所,夜已三更。
苏晚照遣退了所有下人,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
她走到妆台前,拿起那枚陪伴了她两世的玉枕,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冰凉滑润的纹路。
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她的脑海深处,一个尘封了许久、熟悉到刻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缓缓响起。
那声音,温柔而飘渺,带着一丝悠长的叹息。
“婉儿,你的女儿,已经走上你未曾踏足的道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