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沉醉眠起了个大早,跟着城里的官员往江边去。
堤坝不可能无缘无故被冲垮,虽说已事发多日,破坏痕迹也可能被抹得干干净净,但再怎么干净,也不会风过无痕的。
凡是做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蚂迹。
他望着宽阔的江面,薄唇紧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的几位官员感到皇上身上散发的寒气和压迫,都低垂着头,不发一言,生怕皇帝降罪。
毕竟出现了水患,屋舍被冲毁,让百姓无家可归,没有处理好,他们难辞其咎。
“皇上,不如去上游看看吧?”其中一个官员忍不住打破沉默,提议道。
沉醉懒懒抬起眼皮,看向了那人,应了声“嗯”。
方才说话的那官员背脊瞬间感到一阵寒凉,他微微侧过身,却什么也没有。
听到回答,众人立即松了口气,跟在沉醉的身后往河上走去。
一路上,沉醉始终面色冰冷,不发一言,一直往上游走去。
官员和随从们都不敢说话,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山野中回响。
“朕今早听闻下游出现一具女尸,可查清身份了?”沉醉眠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起伏,仿佛就是随口问问。
这话一落,一众人胆战心惊,负责此事的知县连忙应道:“回皇上,臣已命人去查了,暂时未查到任何线索。”
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心下暗叹,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皇帝来巡视时出事,唉,他还想好好坐稳这位置。
“务必尽快查清,以免引起恐慌。”
那知县赶紧回答了声是,等人走得稍微远了些,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擦拭掉额头的汗珠,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想保住这乌纱帽,此事糊弄不得。
很快,到了上游,沉醉眠看着残缺了好几次的堤坝,眸光渐冷,“风,去看看。”
随即一道黑影飞跃而起,稳稳落在还算完好的堤坝上。
此时,滚滚江水已恢复平静,只剩下偶尔的几个浪花拍打堤岸。
“那些受水灾影响的百姓可安顿好了?这堤坝清理干净后,需早日修葺。”沉醉眠转过身来,扫了一圈跟前低着头的官员,语气平淡道。
“回皇上,已经安排妥当了,那些受水灾影响的百姓,臣等正派人全部送往城中的善堂和搭建的帐篷处避难。”
“这边的堤坝清理干净之后,臣立即召来人开工,争取尽快将所有的堤坝全部清除,不会让受灾民众继续受苦。”知府恭敬道。
“很好,诸位辛苦了。”
语调依旧平淡,无形之中却带着丝丝威压。
令那些官员浑身一颤,只有几个面色如常,似是一丁点儿也感觉不到。
这时,风从堤坝那查看回来了,拱手道:“主子,属下发现堤坝上凡是有缺口的都被破坏过。”
气氛凝滞,官员们腿都打颤了,一脸惨白,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大气不敢喘。
主要是他们防范不周,才会有此一难。
沉醉眠面色阴沉,眸底一片森寒,果然和他想的一样,到底是谁悄声无息地毁了堤坝?
只是不该祸害百姓!这些人罪该万死!
凌厉的目光寸寸掠过沉默垂头的官员,唇角勾起讽刺的笑,不冷不淡地开口:“各位大人如此疏忽大意,该如何?”
一众官员的心都悬了起来,大脑嗡嗡乱响,纷纷跪倒在地,“臣等失察请皇上责罚!”
沉醉眠冷笑一声,“责罚?朕罚了你们又能如何?那些受苦的百姓已然受到了伤害,有亲人死在这场水灾里,而你们轻飘飘的一句责罚就想留住自己屁股下的位置?”
“朕给你们一个机会将功赎罪,不过,若是朕查出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休怪朕不手下留情了!”
众人听到这话,都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沉醉眠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去。
时芊芊一看到沉醉眠回来了,忙迎上去,“你回来了。”
她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才发现沉醉眠已经出去了,竟然也不叫她。
似是看出她所想,沉醉眠勾了勾:“看你睡得香,不忍唤醒你。”
他说的是实话。
时芊芊看他神色不对劲,不禁担忧道:“你这是怎么了?”
撞上那双忧心的双眼,沉醉眠心中陡然一暖,“没什么。”
她无奈叹气,“沉醉眠,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沉醉眠不语,看了她一眼。
“今天出去,有什么发现吗?我听说那具女尸被人发现了,现在正放在衙门里。”时芊芊道。
说完,她抬头望着阴沉的天,好似要变天了。
沉醉眠还是把堤坝是被人蓄意毁坏的事告诉了时芊芊,气得她想打人,那些人真是不把百姓当人命。
她重重叹了口气,却又无可奈何。
是夜,凉风习习。
一处偏僻的院子,四周围都是黑色的浓雾笼罩,根本看不清房内的情景。
“大人,皇帝已经知道了堤坝被毁的事,并且追查下去,我们是要……”男人的声音传出,并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背对着男人的人低声一笑,“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你今夜派人除去痕迹。”
那男人桀桀一笑,“是。”
“下去安排吧,做得干净些。”
……
冷风吹过江面,两旁的树叶哗啦作响,发出沙沙的声音,仿若催命的符咒,在夜色中显得异常诡异。
江边出现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一身黑衣,戴着斗笠,手持短刃,小心翼翼地朝堤坝靠近。
他的目标,就是堤坝。
正当他开始时,石子打在他拿着短刃的手上,手腕猛然一疼,松开了短刃,一双细眼弥漫出一丝杀气,冷声喝道:“谁?!”
没人回答。
下一刻,一阵疾风狠狠地朝他劈去。
黑影连忙抽出宝剑,堪堪挡住。
一击不成,风又迅速袭来,再次朝他攻击而来,黑影连忙躲避,却因为手腕疼痛,使用了几分的力度,险些握不稳寒剑。
那人冷冷一笑:“怎么派了个这差劲的人来?”
漆黑的眼眸里尽是鄙夷不屑,仿若在嘲笑黑影的不自量力。
“找死!”黑影暴怒,一剑刺向他,直击要害。
两人缠斗在一起,打得难解难分。
那人的武功明显高于黑影许多,一招一式,毫不留情,招招致命。
“砰!”的一声,刀剑相击,溅起一片火星,黑影皱眉,竟被划掉了斗笠,随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黏黏的,是血。
不等他反应,那人接连向他砍来,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体一震,喷出一口鲜血,险些就要站不稳。
“你到底是什么人?”黑影问。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那人声音中带着丝丝笑意,伴随着风声,却令人瘆得慌。
两道身影纠缠在夜色中,刀剑相碰且伴着血肉被割破的声音。
刀光剑影间,只听一声闷哼,那黑影被一刀斩断右臂,手中的宝剑瞬间滑落,黑影身子晃了晃,随后胸膛一震。
一声痛呼还没出口,便听到“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黑影坠入水中。
沉醉眠本意是想打伤他,岂知这人掉入了水中。
下午时他忽然想到,那些人既然做了为何不做得更干净些,又想风说他在堤坝上看到好几处得明显是人为破坏的痕迹。
又让他发现,那是不是说明那些人是故意露出破绽,所以他临时决定晚上来看看,谁知这一等,就真的等到人来了。
他足尖轻点,飞身跃下堤坝。
见他下来,时芊芊从一旁的暗处走出来,借着手上的灯笼发出微弱光,上下打量着他,“你有没有受伤?”
沉醉眠笑:“没有,他还伤不到我。”
虽没伤到要害,但手臂还是被划了几刀。
看他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同时又松了口气。
然而,时芊芊目光扫过他手臂处破损的衣服时,心中一紧,急忙抓住他的手,“还说没事!你怎么就……”
她提高灯笼,想要细细检查伤得深不深。
见她焦急又心疼的模样,沉醉眠唇角携笑:“一点小伤,流点血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疼不疼啊。”看见了蓝色布料上的血迹,时芊芊红了眼睛,“快回去,我给你包扎下。”
“不急,我们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刚才那个人。”
不等时芊芊再说什么,他拿过她手中的灯笼,拉住她的手沿着江边走。
月光清冷地照在水面上,映出一层银辉,泛出粼粼波光,映衬得河水越发幽深。
时芊芊气得跺脚,“回去我给你包扎下伤口吧,别找了,人都掉水里了,怎么可能轻易找到?你是不是刚才打傻了?”
闻言,沉醉眠没在意她说自己傻,只是笑了笑,“是我不好。”
时芊芊一怔,旋即又羞怒地别过头,不去看他。
傻狗。
果然有点什么大病。
一路走下来,什么也没发现,除了在中游时看到飘在水中的斗笠。
回到别院,时芊芊打来清水,仔细擦洗沉醉眠手臂上的伤口,动作极其小心,生怕弄疼了他。
“还说是小伤,你看看这里都皮肉开花了!”她怒瞪着他。
沉醉眠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道她心疼他,温声道:“不疼,一点儿也不疼,男人流点血怎么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时芊芊又是一阵心酸,眼眶湿润,索性低头专心处理他的伤口。
沉醉眠静静地望着她,眸光温柔宠溺。
看着她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时芊芊给他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看到那蝴蝶结,他忍俊不禁:“很漂亮。”
时芊芊扭过头,不理他。
“谢谢芊芊。”瞧她不理自己,沉醉眠又开口道:“别生气了,刀光剑影的,难免会受点伤,不碍事的。”
时芊芊沉默。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气了。”
还是不说话。
“别气,气死无人替,还容易老,嗯?”
她鼻音重重地哼了声,狗男人会不会安慰人?
安慰……
想到这个词,她好像有点无理取闹了,明明是沉醉眠受伤了,还要他反过来哄她。
时芊芊道:“我没有生气。”
沉醉眠笑:“嗯,芊芊怎么会舍得生我气。”
看到他笑,她也跟着笑了,心中有种莫名的情愫,怪愉悦的。
许久没有出现过的系统,破天荒地出现了,笑吟吟道:“宿主,你不会喜欢上沉醉眠了吧?”
啧啧,瞧它宿主那心疼样。
“喜欢,上?我们还没到那地步。”时芊芊饶有深意地回了一句。
系统:“……”
上?
怪怪的。
好一会它才知道宿主是什么意思,宿主好污啊,谁赶紧给她一包去污粉?
别污染它的纯洁心灵啊!
这几日沉醉眠一边养伤,一边忙着政务,时芊芊则是陪在他身边。
这天,时芊芊看了眼埋首在案前忙碌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话本子,终是耐不住了。
放下话本子,怕打扰到沉醉眠,她轻手轻脚向屋外走去。
正巧院中的梅花开了,未近其树,便有暗香浮动。
她走迈着步伐,抬头看向艳如朝霞的梅花,踮起脚尖,一手轻捏着花枝,嗅着花,不由赞叹道:“好香!”
沉醉眠出来时便看到时芊芊使劲踮脚要折梅的样子,他走过去。
听闻熟悉的脚步声,时芊芊回头,“你怎的出来了?”
男人不答,抬手就要折花,却被时芊芊一手拍下,“不许折!”
他不解地瞥了她一眼,“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它长得好好,你折它做什么?”
“送你。”
他听说送人梅花,有向女子表达心意的寓意,所以……
这时,有人进来通报,说是知县求见。
沉醉眠端着茶杯,懒懒掀了下眼皮,道:“知县大人,有何事?”
“皇上,今日在下游处发现了一具男尸,被泡得面目全非,现已打捞,放在停尸房了。”知县颤巍巍道,前些日子的女尸还没查清,今日又有一具,他真怕他查不出来,自己的官位会不保啊。
“说重点。”
“……下官无能,具体消息还未查到。”
沉醉眠微笑:“你也知道你无能啊。”
知县一噎,心道,他当然知道自己无能,不然他也不敢来啊。
“朕不怪你,此事蹊跷,你毫无头绪也是正常。”
潜台词你没有脑子。
一旁的时芊芊忍着笑意,心中暗忖:沉醉眠还挺毒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