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少女的紫棍在虚空中划出最后一道弧光,棍梢的金纹暗芒骤敛。
她微微蹙眉,指尖凝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灵气,显然刻意压制着力量——方才那套棒法不过用了一成不到的力道,不过舒活了一下筋骨,可天地间早已暗潮汹涌。
远处山脉传来细微的震颤,云层深处隐约有雷霆轰鸣,她望着掌心仍在发烫的紫棍,轻叹一声:这方世界太脆弱了。
上古大妖太强大了。
而今它只是初步开始恢复一些力量。
这个世界就像纸糊的一样。
经不起一点风浪。
它仅仅一些气息的余波,就造就了如此之大的灾害。
这叫什么?
这就叫,天地不容。
有它没世界,有世界没它。
它,太强了。
即便收着力的演练,灾难仍如多米诺骨牌般轰然倒塌。
美帝斯的山火、南洋的海啸,那些超乎想象的浩劫,不过是她无意间泄露的力量余波。
世界意志终于被激怒,整片天穹泛起琉璃般的裂纹,浓稠如墨的乌云在天际翻涌,古老而威严的气息自云层深处弥漫开来,这是此方天地的驱逐令。
前所未有的景象出现了——被岁月尘封的天门轰然洞开。
九道金色光柱自云端倾泻而下,照亮了整片苍穹。
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偷渡者们瞪大了眼睛,他们曾无数次窥探天门的秘密,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目睹它开启。
可还未等他们有所动作,一道裹挟着仙音的接引之光如锁链般缠住了少女。
在璀璨的光芒中,少女的身形骤然膨胀,转瞬化作百丈之躯。
短发如钢针倒竖,金芒在瞳孔中流转,褪去人类皮囊后,上古大妖的真身显露无遗。
黄金锁子甲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兽面吞云铠上的獠牙栩栩如生。
藕丝步云履踏出时带起朵朵祥云。
云纹黄金腕缠绕着流动的灵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猎猎作响的十万里红尘披风,那猩红如血的绸缎上,暗纹交织成远古凶兽的图腾,每一次摆动都仿佛掀起时空的涟漪。
而她纤细的手指间,那根紫金梁愈发璀璨。
紫气如活物般在棍身游走,丝丝缕缕的金色云纹蜿蜒其上,宛如苍穹被凝固在棍体之中。
这是天地孕育的至宝,是力量与神性的象征,可此刻,它的光辉却与周遭世界格格不入。
排斥力如潮水般涌来,天门处传来的吸力将大妖的衣袍撕扯得猎猎作响。
她低头凝视着紫金梁,嘴角勾起一抹苍凉的笑——纵使天生神圣又如何?
在这方不容异类的世界里,连片刻的驻足都是奢望。
短发女孩被仙光束缚。
晚风掠过她染血的发梢,将远处海啸的呜咽声送进耳中。
当她手中没有紫金梁时,周身气势不过是寻常修士模样,连鬓角垂落的发丝都显得柔软。
可此刻,随着万载空青尽数归位,紫金梁在她掌心迸发万丈紫光,整片天地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仿佛苍穹都在畏惧这股上古威压。
她的黄金锁子甲泛起流动的光晕,兽面吞云铠上的纹路活过来般扭曲蠕动,十万里红尘披风猎猎作响,掀起的气浪将方圆百里的尘埃尽数荡开。
天地意志化作实质的威压从天而降,云层中传来天庭仙钟轰鸣,无数道接引光柱穿透云层,如锁链般缠向她的四肢百骸。
“我顶!”
女孩咬牙低喝,周身爆发出璀璨的妖纹,双手死死撑住虚空。
额间青筋暴起的瞬间,她突然放下防备,颤抖的指尖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
眼中暴戾的金光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柔的水光。
她转头望向立足于最高之处的刘醒非,干裂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本来想把孩子生给你的,但是......”
话音未落,天空传来一声巨响,又一道接引光柱狠狠砸在她肩头。
“留不住了,我撑不了多久。只能等你也到天上来,我们夫妻再续......”
刘醒非脸色骤变,青紫色从脖颈蔓延至眼底。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你你你!休要胡言!”
他的声音在颤抖,指尖指向女孩的手却止不住地发颤。
“自古妖与人为敌,你我本就殊途!你这番言语,是要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女孩眼中的柔情化作哀伤,她突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解脱与无奈。
天庭的吸力越来越强,她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紫金梁的光芒与接引光柱融为一体:“刘醒非,你以为天道威压下,我还能说谎?”
她猛地抬首。
目中几乎泣血。
“等你证道那天就会明白,有些缘分,是天地都斩不断的......”
话音未落,整座天地突然掀起剧烈风暴。
女孩的身影在金光中消散,只留下最后一抹眷恋的目光。
刘醒非万万没想到。
这大妖临走,还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没什么感情的,就在一起一二次吧,还都是这个大妖在倒推,我们这关系,你至于搞得天若有情的样子嘛。
这不是在开玩笑嘛。
但是,刘醒非也能感觉到,自己好似真的和这个大妖生了个了不得的孩子。
有些事是会变的。
刘醒非自嘲地笑了笑,降术一脉,终究是与这朗朗乾坤格格不入的存在。
降术之道,向来被正统修真界视为旁门左道。
要知道。
降术乃八百旁门之末流,借天地之阴,行诡谲之事,虽能克敌制胜,却也最易折损气运。
所以刘醒非即便实力再高,也是能不用就尽可能不用降术中的咒杀大术。也不敢随意使用降术。
他之一生。
每一次使用降术,都是思之再三的结果。
即便是如此。
她身上积攒的福缘气运也仍然比较少。
随着修为的精进,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每一次催动降术,都像是在与天道做一场危险的交易。
那些强大的对手,高原王、浩瀚女王,还有郭川、恩可诗,无一不是名震一方的强者。
与他们交手时,刘醒非总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暗中相助,让他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
可事后,他的气运便会肉眼可见地黯淡几分。
逆天而行,终不得善也。
多少降术高手,在修为达到巅峰之时,突然死于非命。
有人说是仇家报复,有人说是走火入魔,可刘醒非知道,那不过是气运耗尽,遭了天道反噬罢了。
正因如此,他行事向来隐忍克制。
能不用降术,便尽量不用。
能化解恩怨,便绝不赶尽杀绝。
即便如此,他的命盘依旧黯淡无光,仿佛被一层永远散不去的阴云笼罩。
直到现在。
他感应到。
他和那个上古大妖的孩子,必然会在未来出生。
由此而引发一连的波动。
原本经历苦战,有些黯淡的命盘突然大放异彩。
久违的福泽如春风化雨般滋润着他的经脉。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那个带着上古妖族血脉的存在。
可这突如其来的好运,非但没有让刘醒非感到欣喜,反而让他愈发不安。
上古大妖向来行事诡谲,她又怎会平白无故地给自己这般天大的好处?
气运这东西,从来都是有来有往,得到多少,便要付出多少。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古老的箴言在耳畔回响。
刘醒非知道,这突然降临的气运,既是机遇,也是枷锁。
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或许会成为扭转他命运的关键,也可能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管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别无选择。
降术师的路,本就是在刀尖上行走。
而这一次,他要赌的,是自己和那个孩子的未来。
……
腐木断裂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沃特森扶着斑驳的雕花铁门剧烈喘息,指缝间渗出的暗红血迹顺着鎏金藤蔓花纹蜿蜒而下。
方才还弥漫着玫瑰甜香的庄园,此刻腐臭气息翻涌,满地枯骨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安娜瘫坐在生锈的控制台前,焦黑的发丝像蛛网般炸开,指尖还残留着触电后的麻痹感。
她疯狂捶打着布满裂痕的机器,道:\"不可能!明明就差最后一点……\"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吹过,墙角堆叠的骷髅突然发出咔嗒轻响,气得她抬脚将那些骷髅踹烂。
就在这时,空气突然泛起涟漪,一道黑影自虚空中浮现。
小尸妖几乎是瞬间扑了过去,指甲死死揪住刘醒非的衣襟,眼眶里晃动着泪光:\"你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
她哽咽着将脸埋进对方胸口,发间沾染的腐叶簌簌掉落。
刘醒非轻轻拨开她凌乱的发丝,指尖拂过她冰凉的脸颊,残留的余温在接触的瞬间化作暖意:\"乖,一切已经解除了。\"
他抬头望向摇摇欲坠的二层楼,破碎的玻璃镜面中倒映着庄园外的雨幕,那些曾经迷人的玫瑰藤蔓正在迅速枯萎,露出墙体下密密麻麻的死人残骸。
张雪宁倚着湿透的石墙轻笑出声,雨水顺着她精致的下颌滑落,在锁骨处汇聚成珠。
卡曼则用匕首挑开缠在腰间的荆棘,刀刃上残留的荧光绿黏液滋滋作响:\"总算是活了下来了,相信我,这样的事我再也不想碰了。\"
她抬头看向阴沉如墨的天空,远处传来闷雷滚动,仿佛在为这场荒诞的冒险画上句号。
众人踩着碎骨和枯叶往外走,安娜突然着指向天空。
乌云裂开缝隙,惨白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庄园中央的喷泉池——池底堆积的白骨上,一朵黑玫瑰正在缓缓绽放,花瓣上凝结的不知是雨水还是血水。
刘醒非握紧小尸妖的手,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走吧。\"
他低声说。
细雨打在脸上,带着凌晨的寒意,却比庄园里令人窒息的腐臭清新百倍。
街角的路灯在雨雾中晕开暖黄的光晕,张雪宁忽然笑出声:\"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狠的事,义父从前说的,我以为多有夸大,真到自己遇到,才明白只有更夸张的。\"
卡曼瞥了眼她湿透的裙摆,难得地露出调侃的神色:\"先找个地方烘干衣服吧,我可不想感冒。\"
两人并肩走进雨幕,身后,玫瑰庄园的铁门在风中吱呀作响,最后一朵幻象中的玫瑰终于凋零,化作齑粉融入泥泞。
片刻后。
卡曼她们进入了一家豪华的酒店。
卡曼倚在酒店的落地窗前,指尖绕着湿漉漉的发梢,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
方才热水浴蒸腾的雾气还未散尽,可玫瑰庄园里那些腐烂的白骨、诡谲的恐怖,依旧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一杯威士忌送到唇边:\"你以后还要听老头子的话去做,在一个个恐怖阴森的地方替他下墓找宝贝?\"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倒映出她精致的侧脸和颈间未消的淤青。
张雪宁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把伴随她多年的匕首。
镜面映出她沉静的面容,却藏不住眼底那抹复杂的神色。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让她想起贝恩斯宅邸里那些漫长的夜晚——那位商界巨擘总是在深夜徘徊,苍老的手指抚过满墙的医学典籍,眼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渴望。
\"你不觉得长生是种诅咒吗?\"
卡曼忽然开口,转身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
\"永生意味着要看着所有在乎的人一个个离开,孤独地活在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里。\"
张雪宁停下手中的动作,想起贝恩斯颤抖着握住她的手,声音里满是哀求:\"雪宁,你一定要帮我找到那个方法……\"
那时他身上的老人味几乎要将她淹没,床单上的尿渍在晨光下泛着刺目的黄。
曾经意气风发的商业大亨,如今连起身都需要人搀扶,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
\"等你像贝恩斯那样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腐烂,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无法保留时,就不会这么说了。\"
张雪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你现在嫌弃的每一丝皱纹、每一处老年斑,将来都会成为你最渴望留住的东西。\"
卡曼嗤笑一声:\"说得好像你试过一样。我才不要像那些老古董一样,为了多活几年不择手段。\"
她转身时,发丝划过精致的锁骨,年轻的肌肤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张雪宁没有反驳,只是继续擦拭着匕首,刀刃寒光中闪过贝恩斯枯槁的面容。
那位老人经常在梦中还在念叨着某个神秘的实验,惊醒后浑浊的眼中满是不甘。
\"等你身上开始散发出老人臭,连自己都嫌弃自己的时候;等你连最爱的高跟鞋都穿不上,只能拖着浮肿的双腿在房间里蹒跚的时候;等你深夜醒来,发现连起身倒杯水都要耗尽全身力气的时候……\"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卡曼光洁的后背上。
\"你就会明白,长生不是诅咒,而是救赎。\"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上。
卡曼望着镜中年轻的自己,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下意识裹紧身上的浴袍,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心底泛起的寒意。
或许正如张雪宁所说,时光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而所谓的永恒,也许真的值得用一切去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