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域的晨雾还未散尽,卜凡站在长老殿外的台阶上,指节捏得发白。
昨夜伤口渗出的血已经凝结成暗褐色,黏在袖口,像块烧糊的膏药。
赖雪递来的温茶在掌心晃荡,他却觉得喉咙里塞着块冻硬的枣泥——和紫菱昨天煮的那碗红枣粥一个味儿,甜得发苦。
\"辰时三刻了。\"赖瑶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她今天没穿那身俏皮的桃色襦裙,换了件藏青劲装,发尾用银绳扎得利落,可指尖还在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玉坠。
卜凡知道那是她娘留下的遗物,每次紧张就会摸这个。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大峰主率先跨出来,玄色道袍带起一阵风,吹得卜凡额前碎发乱飞。
那老头眼睛红得像刚喝过酒,扫过卜凡时哼了声:\"毛头小子倒会挑时候。\"
二峰主扶着门框跟出来,白眉皱成个疙瘩:\"长老说了,都进去吧。\"
议事厅里的檀香熏得人发闷。
卜凡扫过上座的仙域长老,又掠过左右两排首座——平时这些人见面总爱客套两句,此刻个个板着脸,像被雷劈过的松树桩子。
\"暗影使者的密令,各位都看过了。\"长老的声音像敲在青铜鼎上,\"幽影要拿灵脉当血旗燃料,月圆之夜动手。\"他枯枝般的手指点了点案上的帛书,\"灵脉是仙域根本,护脉大阵必须守死。\"
\"守?\"大峰主拍案而起,震得茶盏跳了三跳,\"那血旗能抽灵脉灵气,守得再死也是慢性失血!
不如把各峰精锐全调去护脉,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拼?\"三峰主冷笑,\"幽影总坛在哪儿?
血旗阵眼在哪儿?
咱们连对方有多少人都不知道,拿什么拼?\"
卜凡感觉怀里的帛书在发烫。
昨夜他翻来覆去看了七遍,密令里那句\"灵脉血旗,需以活祭引\"像根针,扎得他后槽牙直酸。
他往前走了半步,靴底碾过地上的香灰:\"长老,我有个法子。\"
满座的目光刷地砸过来。
赖雪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他能感觉到她指尖在抖——这小妮子平时拿剑比拿筷子稳,此刻倒像刚学剑那会儿,被师父骂得手直颤。
\"说。\"长老抬了抬下巴。
\"光守灵脉不够。\"卜凡喉结动了动,\"血旗要活祭,得有人在灵脉附近布阵。
咱们得找到那阵眼,提前破了它。\"他摸出怀里的帛书,展开时故意让密令上\"总坛\"两个字露出来,\"暗影使者说'等月亮圆了',说明总坛离仙域不远。
我带一队人摸过去,端了他们老巢。\"
\"胡闹!\"大峰主胡子都竖起来了,\"幽影能在仙域安插暗影使者,总坛防备能弱到哪儿去?
你当是去后山打野兔?\"
\"大峰主。\"紫菱突然开口。
这姑娘平时说话像春燕啄泥,此刻倒像裹了冰碴子,\"上月我在南溪谷采药,看见三个戴斗笠的人。
他们脚程快得反常,鞋上沾的红泥,和密令里提到的'赤焰山'土色一样。\"她攥着腰间的冰棱玉佩,指节泛白,\"赤焰山离仙域九十里,正是月圆夜能赶到灵脉的距离。\"
赖瑶跟着补了句:\"我查过近三月的商队记录,有七辆运煤车去了赤焰山——煤车?
那山全是石头,要煤做什么?\"她掏出个小本子,翻到画满符号的一页,\"我猜他们是运火药,或者...布阵材料。\"
厅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长老眯起眼,盯着卜凡怀里的帛书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小友这队人,都有谁?\"
\"我。\"卜凡指了指自己,\"紫菱、赖雪、赖瑶。\"他顿了顿,\"我们四个,够吗?\"
\"不够。\"赖雪突然出声。
她站得笔直,剑尖垂在脚边,却没像平时那样用袖子擦剑穗,\"但够快。\"她抬头看卜凡,眼睛亮得像淬过星砂的剑,\"幽影要的是出其不意,咱们也得出其不意。\"
二峰主摸着胡子点头:\"四个娃娃,确实比一队人好藏。\"
\"可...\"大峰主还想说什么,长老挥了挥手:\"就这么定。\"他从袖中摸出个青玉瓶,\"这是'隐息丹',服下后半日内灵气不显。
再拿这面玄铁令——\"他推过案上的令牌,\"赤焰山若有仙域旧部,见令如见我。\"
卜凡接过令牌时,掌心被烫了一下。
他知道这令牌跟着长老斩过九头蛇,沾过三十位叛徒的血。
散会时已近正午。
卜凡带着三女去偏殿收拾行装。
赖瑶翻出个牛皮囊,里面塞着她私藏的金创药、止血草,还有包得方方正正的桂花糕——正是卜凡昨夜随口说的那十笼。
\"我今早去厨房偷的。\"她把纸包硬塞进卜凡怀里,耳尖通红,\"凉了...但能垫垫肚子。\"
紫菱蹲在地上整理冰棱剑的剑穗,突然说:\"我娘说过,冰棱剑认主时,会在剑穗里藏片冰魄。\"她抬头,眼睛里泛着水光,\"如果...如果我回不来,你替我把它埋在南溪谷。\"
\"说什么浑话!\"赖雪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力道大得紫菱差点栽进装符纸的竹筐,\"要埋也是埋幽影那些杂碎。\"她转身从怀里摸出个小玉牌,塞给卜凡,\"这是我师父给的'护心符',能挡三次致命伤。\"
卜凡攥着玉牌,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想起赖雪第一次见他时,举着剑要砍他的样子——那时候她扎着两个小辫,剑穗上还沾着糖葫芦渣。
\"都过来。\"他清了清嗓子,把三女拢到跟前,\"咱们分三路摸进赤焰山:紫菱走左边,用冰雾掩行踪;赖雪跟我走中间,见机破阵;瑶瑶右边,专找运货的车辙——他们要布阵,材料肯定藏在地下。\"他指了指窗外的日头,\"未时出发,子时前必须找到阵眼。\"
赖瑶突然拽他袖子:\"万一...万一遇到大麻烦?\"
\"吹这个。\"卜凡摸出个青铜哨子,\"这是用玄铁雀的骨头做的,声音能传十里。\"他把哨子挂在赖瑶脖子上,\"你吹三声短的,我们立刻来。\"
紫菱突然抓住他的手。
她的手凉得像刚从冰窟里捞出来,指甲盖泛着青白:\"卜凡...\"
\"我知道。\"他反握住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手腕上的脉搏跳得飞快,\"我保证,咱们四个,一个都不少地回来。\"
日头偏西时,四人站在仙域山门前。
山风卷着暗红的雾气从灵脉方向涌来,裹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卜凡摸了摸怀里的桂花糕,又摸了摸赖雪塞的护心符,最后把玄铁令攥得生疼。
\"走。\"他率先迈出山门。
紫菱跟在后面,突然回头望了眼仙域的飞檐。
在雾气里,那些雕梁画栋像浸在血水里的骨架。
她想起昨夜更夫的梆子声,想起卜凡说要请她们吃桂花糕的样子,突然加快脚步,跟上了前面的身影。
山路上的石子硌得脚疼。
卜凡走在最前,能听见身后三女的脚步声——赖雪的稳,紫菱的轻,赖瑶的有点急。
他摸了摸腰间的冰棱剑,那是紫菱硬塞给他的,说\"你用比我顺手\"。
转过山坳时,他突然想起长老散会前说的话:\"若破了血旗阵,记得去古籍阁查查...有些旧账,该清了。\"
风卷着暗红雾气掠过耳际。
卜凡望着远处赤焰山的轮廓,把这句话牢牢记进了骨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