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上次的钱还没还,但这次真的十万火急!只要你肯借我,过几天......不,两天,两天之后,我一定连带着上次的一起,连本带息的还给你!”
“爸,我没钱了,下个月的生活费能不能提前转给我。”
“公司那边的资金出了点问题,急需用钱……怎么不可能?工作上的事你懂什么?赶紧给我打钱,其他的你不用管!”
这样的对话,在赌场里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一个人为什么会染上赌瘾?
唐泽美月以前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但后来在这座赌场里待得时间久了,反而渐渐想通了。
——人类的赌性,是天生的。
这么说或许很难理解,但换一种说法,把“赌性”变成“冒险精神”,变成“欲望和贪念”,这样似乎就通俗易懂了。
赢了一百,就想赢一千;赢了一千,又想赢一万。
人心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永远不会知足。
赌场里确实存在过一夜暴富的奇迹。
曾经真的有人在这里赢过一亿、十亿,甚至一百亿。
可但凡经历过这种事的人,又有几个能抗住那一瞬的快感,及时收手,不再去赌?
这样的人,一百个人里,恐怕连一个都找不出来。
绝大多数的人会拿着这些赢来的横财继续下注——然而往往从那之后,他们便很少有人再赢了。
——赢,其实是输的开始。
将赢来的钱,甚至家底都搭进去,那种从天堂坠入地狱的落差感,又有几个人能坦然接受?
为了弥补亏损,他们会继续赌;
为了补上借来的窟窿,他们还会赌;
为了还上欠下的债,他们只能赌。
越赌越亏,越亏越赌。
窟窿越来越大,利息越滚越高,直到没人再肯借钱,直到最后一枚筹码都拿不出来,直到众叛亲离……又有几个人会真心悔改?
他们不是不想赌了,只是没有钱再去赌了。
“下次一定会赢……总有一天会赢回来的……你相信我!我的运气不会一直那么差的……”
只要拿到一点钱,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回赌桌,像个执迷不悟的傻子,把命和家底一股脑塞进淤泥里,眼巴巴地等着它长出一朵名为“奇迹”的花。
可他们似乎都忘了——
奇迹之所以能够被称为“奇迹”,是因为它短暂、罕见,像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啧,还真是有够恶心的。”
唐泽美月摇了摇头,目光淡淡地掠过那几人所在的休息区,刻意绕远了几步,似乎哪怕靠近一点,都嫌晦气。
——所有的赌徒,都不值得同情。
她没有再停留,理了理身上的外套,原本因为成功讨回来一笔债务的好心情,也在刚才那一瞬间荡然无存了。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阵阵清脆的回响。
这规律的声音,让唐泽美月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恢复了以往的工作状态。
唐泽美月长了一张清纯无辜的脸,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刚刚成年。
但论起资历,年纪轻轻的她却已经是银雪阁里能排的上号的老人了。
一路走来,只要是在赌场里工作的员工,都要喊她一声姐。
唐泽美月微微颔首,就这样一路走到了传统区域。
传统区域的通道前,一个穿着夹克的小个子男人早就等在这了,见她来了连忙小跑着,迎了上来。
这个男人的年龄明明看起来比她大了不少,却还是毕恭毕敬地,弯腰冲她行了标准的一礼:
“美月姐。”
“嗯。”唐泽美月点了一下头,脚下的步子未停,边走边问:“川口胜男那边怎么样?我之前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他输了快十亿了,刚才还想借两亿……美月姐,您看——”
“给他换。”唐泽美月几乎没有多做思考,语气也不带一丝波动,“换两亿泥码,让他打借条。要是十天后还不上钱,就把他的债打包,卖给那群疯子。”
“好的,美月姐。”男人点头如捣蒜,拿出手机就准备着手安排。
唐泽美月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转头问:“对了,这两天我不在,有没有什么新客户?”
“有几个,但.....”
唐泽美月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根本没有什么进展。
她摆了摆手:“行了,我自己去看。”
话音落下,唐泽美月便丢下了那个小个子男人,径直拐入了通往高赌注区域的通道。
......
赌场的灯光总是迷离而暧昧,但唐泽美月的眼神却冷得近乎没有温度。
她轻车熟路地在赌桌间穿行,一双眼睛不断在那些赌客的身上打量。
她的视线在每位赌客身上停留的时间都不长,大约只有五秒。
五秒的时间,足够她看清对方的神情、肢体反应、下注节奏......
也足够她判断出一个人的价值,究竟值不值得她出手。
3号桌那位大腹便便的男人,看似从容,但从他额间的汗珠、紧绷的身体、抖腿的动作等一系列的小动作就不难看出——这家伙是在强撑,不出三局,他就会忍不住梭哈了。
等到他输光,再也拿不出一枚筹码的时候,就是她唐泽美月登场的最好时机。
她将视线从那个人的身上移开,朝其他的赌桌看去,继续寻找她本次的目标。
川口胜男之前欠了她一笔赌债,唐泽美月之所以暂时没有追究,是因为他这次带来了四个人,说是给她带的“优质客户”,价值足以抵债。
唐泽美月早些时候见过几次那几人,只是后来太忙,便将这件事暂时搁置。
把以前的债讨要得七七八八,她现在也终于算是清闲了一点,总算有空,好好打量打量这几位所谓的“优质客户”。
唐泽美月在场子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女人,不过其余三个倒是都在。
那个留着胡子的小帅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得比之前更加谨慎。
他的神情严肃,眉头紧皱,整个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小心,下注的金额也明显缩水了。
——也不知道是已经输得差不多了,还是终于开始怕了。
那个金发的混血还在21点的牌桌上,他的脸上挂着笑容,举止得体,表面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捏牌的手指非常用力,都快把赌场特制的扑克牌捏弯了,而且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矛盾的执拗感”。
单看他的肢体语言,明明应该是对赌博这件事极为排斥的,却又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拽着一样,身体死死黏在牌桌前,无法离开。
——一边厌恶,一边还赌个不停。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唐泽美月挑了挑眉,眼中多了几分好奇,不过那点细微的波动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压了下去。
——估计,又是一个被幸存者偏差和赌徒谬论绕进去的傻逼。
她见过太多这种“嘴上说着后悔,身体却很诚实”的赌徒了。
赌徒们惯会撒谎和给自己找借口。
那些人总爱念着“我被骗了,我没想赌的,这一切都是赌场的错,是赌场的阴谋!”
用一副受害者的嘴脸,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唐泽美月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可真相是,没人逼他们来。
赌场的大门又没上锁,来去自由,更没人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赌。
难道换个地方,换个玩法,他们就不会赌了吗?
——赌徒,永远只会是赌徒。
唐泽美月揉了揉眼睛,噙着泪水,眯起眼睛。
最后一个——找到了。
那个长发的男人今天依旧戴着那顶标志性的黑色针织帽,他似乎格外偏好纸牌类的游戏,这次玩的是加勒比扑克。
他所在的那张赌桌此刻热闹非凡,周围围了好几圈的人。
那个男人坐在赌桌前,像个闷葫芦般,从不随便与人搭话,也从不无缘无故地多看任何人一眼。
这位“闷骚酷哥”下注时从不含糊,他每一局下注都押得很大,加注时从不拖泥带水,没有半点犹豫。
按理来说,玩得这么凶的人,情绪波动应该也会很剧烈才对。
可他无论输赢,神色始终如一,自始至终都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甚至比那些旁观者还要平静。
——这是,一位实打实的野心家。
唐泽美月不太喜欢与这类人打交道。
这些野心家不论成功与否,身价几何,都是些极有主见的人,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不听劝,不信人,也不会轻易动摇。
不过这种人,也并非没有弱点。
别人是左右不了他们,但他们往往会被自己困住。
——野心越大,最终的反噬也会越狠。
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围观者中有人高声叫好。
能让这些赌徒兴奋成这样的,只有一个原因:
——有人在赢,而且赢得还不小。
唐泽美月站在人群边缘,盯着那人,静静地看了几秒,轻轻撇了下唇角。
她没有靠近,反而转身,离开了高倍率厅。
没过多久,她便重新现身在赌厅当中。
她的嘴里哼着歌,手里端着一盘沉甸甸的筹码,脚下的步履又轻又快。
高跟鞋落在地板上的清脆响声被欢呼吞没,那抹纤细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