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意义上来讲,官与匪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依靠着强横的实力让他人屈服、顺从,予取予求。
陈善举在杭州的势力,便如同一股黑恶势力。
杭州大部分的商贾名流,文人士子,几乎都与陈家或多或少地有着牵连。
甚至是包括杭州各地的地痞无赖等等,跟陈善举的两个儿子之间也都有着勾连。
明日将是陈善举次子的大婚之日,而热闹的宴席从前两天其实就已经开始。
而到了今日,陈善举的府门前可谓是人山人海,马车、轿子络绎不绝。
浙江承宣布政使司,辖十一府、一散州、七十五县。
各地知府、知州、知县,即便是无法亲临,也会让人带着贺礼过来道贺。
就如同两年前陈善举长子大婚时那般,即便是贺礼陈善举就不知道收了多少钱。
此时,太阳渐渐西斜,拉长了人的影子与房屋建筑,也拉长了前来陈府道贺的众多宾客。
钱塘、仁和、海宁、临安、余杭等杭州下辖的九县,要么是知县亲自过来道贺,要么也会派人在今日送来隆重的贺礼。
一派喜气洋洋、热闹非凡的陈府内,此时陈善举眉头之间带着隐忧。
几名知县此时由他亲自来接待,而这本该是杜于淳、林正等人的差事儿。
可如今两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但依然还不见踪影。
这让陈善举的心里不由隐隐的升起了不安。
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儿了吧?
陈善举一边陪同着钱塘、仁和两个身居杭州府为首的知县,一边心情开始变得越发烦躁起来。
“老爷,亲家公叶大人来了,说是明日大婚的一些细节,想跟您再通通气。”前院管事在其耳边低声说道。
陈善举愣了下,随即起身跟钱塘、仁和等几个知县客套了一声。
让他们稍候片刻,毕竟,人家今日可是带着厚重的贺礼而来。
他陈善举自然是不能小气了,一顿晚宴自然还是要请的。
随着前院管事来到较为僻静的书房。
而此时,吏科给事中已经在此等候着。
叶镗的神色之间,并没有小女大喜之日该有的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的模样儿,倒是眉宇之间带着一层淡淡的忧色。
尤其是这两日在杭州坊间隐隐听到的一些传言,让他实在是无法静下心来为小女备嫁了。
虽说他很想跟陈善举结为儿女亲家。
如此往后在朝堂上,陈善举也能够助自己的仕途一臂之力。
可自己的小女同样也是他的心头肉。
尤其是坊间的那些传言,若是一旦成真……自己岂不是将女儿亲手送进了火坑?
所以他今夜不顾礼数过来,自然是希望在陈善举这里讨一个心安。
“陈大人……。”
“叶兄不必如此客气,快快请坐。”
陈善举含笑热情的客气说道。
两人随即坐下,丫鬟很快端来了茶水糕点等放置在案几之上。
“今日本不该来打扰您的,想来您今日一定是事物繁忙。但……。”
叶镗有些为难的看了看陈善举,而后道:“这两日坊间的一些传闻,闹的我这心里实在不安。听说这两日有倭寇在杭州为非作歹,甚至在商贾家里动手杀了人?陈大人可知晓这些事情?”
不等陈善举说话,叶镗继续说道:“而且,听说北镇抚司的人如今就在杭州,陈大人可知晓?”
陈善举瞬间皱起了眉头,此时也终于明白叶镗的真正来意了。
哪里是商量什么明日大婚的细节?
明显是来探自己的口风,难不成……嗅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了?
陈善举不动声色,面上带着笑道:“确实有这些事情今日发生在了杭州,不过杭州府已经在处置了。至于北镇抚司……也确实有人在杭州,如今就住在杭州驿馆。明日也会来赴宴的。”
叶镗听陈善举如此一说,原本揪着的心瞬间轻松了七八分。
就连眉宇间那一层淡淡的忧虑,也在瞬间如雪花一般融化开来。
“若是如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明日北镇抚司的大人,怕是也要安排在主桌才行吧?”
叶镗暗自长出一口气,像是不经意的问道:“那陈大人可知北镇抚司来杭州的目的?是为倭寇而来吗?”
通达客栈、西湖断桥,尤其是许栋宅子发生的厮杀命案,并没有被杭州府加以遮掩。
因此如今整个杭州城,除了陈善举的次子不日将要大婚这个热闹喜庆的话题外,便就是与倭寇有关的种种话题了。
闻听叶镗继续的刨根问底,陈善举心头开始有些不悦。
正想着该如何回答,以让叶镗安心时,其长子神色惊慌的直接闯进了书房内。
原本安静的书房砰的一声,两扇门同时被推开,陈善举跟叶镗俱是被吓了一跳。
看清楚是自己的长子后,陈善举原本就有些繁杂的心情,此时更加烦躁。
啪的重重拍了下案几,沉声怒道:“成何体统!连起码的规矩都忘了……。”
“爹,北镇抚司的人来了。”
长子陈正中神色惊慌道:”不像是来送贺礼或者是道贺的,倒像是……倒像是来找事儿的。”
“……。“
旁边的叶镗瞬间心一沉,整个人浑身冰凉,有种像是被人沉入到冰冷的西湖的感觉。
“来的是何人?”
陈善举背在身后的双手不安的攥了攥拳头,心头也越发的沉重起来。
“不认识,很年轻,不像是您交代的中年富态样子。”
陈正中说道。
这也是陈善举之前特意给自己的儿子、夫人以及家里的几个管事交代过的。
原本是怕到了明日后,不清楚麦福跟福善的身份怠慢了两人。
因而才提前在这些人跟前,大概描绘了一番麦福跟福善的样貌。
此时听到不是麦福跟福善两人而来,陈善举原本已经被卡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轻松了一些。
但也不敢完全放松下来。
随即看了一眼旁边神色复杂的叶镗一眼,深吸一口气道:“叶兄先在这里稍候,我过去看看马上回来。”
“好,陈大人请。”
叶镗脸上挤出一丝微笑道。
看着陈善举父子两人离去,叶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头则更加的沉重起来。
隐隐有种感觉,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
……
徐孝先、陈不胜略带惊讶的看着陈府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氛围的前院。
明日才是大婚的正日子,但今日这提前来陈府道贺的宾客,竟然有这么多人。
陈家的管事、明日的新郎官陈正和,此时面带热情笑容的陪在两人的身边。
而原本热闹喧嚣的陈府大门口,此时则是站着手持绣春刀、腰胯弓弩的二三十名镇抚司小旗、校尉。
使得原本热闹喧嚣的陈府,在此时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陈善举在长子的陪同下快步走到前院,看着站在屋檐下的两名年轻人,不由皱了皱眉头。
“敢问两位是……。”
“北镇抚司掌印镇抚徐孝先。”
徐孝先面带微笑,语气平静,随即把自己掌印镇抚的腰牌递给了有些茫然的陈善举。
“这……。”
陈善举有些懵,看着那如假包换、令人有些心寒的北镇抚司掌印镇抚的腰牌,又看了看徐孝先。
“掌印镇抚不是……不是麦大人吗?”
“是在下的主意,主要也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就让麦大人代替在下扮作掌印镇抚了。”
徐孝先耐心的解释着。
“可……。”
陈善举把腰牌还给了徐孝先,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顿了下道:“在下如何知道阁下说的是真是假呢?”
“陈大人其实心里已经辫出真假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徐孝先一边说一边解开了披在身上的大氅扔给旁边的陈不胜。
而后一身威严霸气的青织金飞鱼服,瞬间暴露在了众人面前,銮带绣春刀赫然悬在腰间一侧。
前院的人群瞬间发出惊呼声。
距离徐孝先、陈善举比较远的缘故,加上两人说话时,一个面带微笑,一个也没有露出紧张之色。
因而那些看热闹的宾客,不由纷纷猜测起来。
“不会是陈大人的喜事惊动了京城吧?”
“那可是飞鱼服啊,不会是来代皇上道贺的吧?”
“如此看来,陈大人再进一步,今日朝堂那可就是指日可待了啊。”
而此时,陈善举的夫人,在丫鬟的陪同下,一脸喜庆的笑容也来到了前院。
恰好看到了徐孝先身着飞鱼服,以及听到旁人小声议论的话语。
一时之间,那张带着喜庆笑容的脸上,不由写满了得意之情。
想不到夫君竟然还准备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不对,那应该是北镇抚司跟东厂的两位大人,为了给他们家撑门面,所以才如此隆重的身着飞鱼服,选了今日来他们府上道贺吧?
陈善举自然清楚眼前的飞鱼服是真是假。
毕竟,有很大一部分的飞鱼服,都是出自杭州织造。
陈善举看着面前的徐孝先,眉头越发紧皱:果然是来者不善啊。
而旁边的长子、次子,此时眼睛同样是直勾勾的盯着徐孝先的飞鱼服。
尤其是次子,此时心里竟产生了一个想法:或许明日迎亲时,自己也可以让娘帮他准备这么一套衣服来穿。
如此一来,骑在那高头大马上去迎亲,岂不是更有面子?
也显得自己威武霸气,也能为陈家争脸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