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距离不长不短，
有穷氏的武士走的不紧不慢，
当他们路过四岳身边时，还有闲心冲着四岳打招呼，
似乎他们并不是奔向战场，只是在进行茶余饭后的漫步，
但如果让经验丰富的戎狄将领观战，
那他们一定露出惊恐的表情。
有穷氏以五人一纵，五纵一横作为基础单位，向两边缓缓展开，
两侧的弓手保持距离，已经开始张弓搭箭，随时准备射击，
中间的武士排列紧密，步伐稍快，手中铜制武器金光闪闪，
无人指挥，无人号令，
这显然是有穷氏经历无数战场后形成的无比默契的配合。
与有穷氏紧密严整的阵型不同，共工氏维持着松散的队列，士气也十分低迷，
羿的箭术似乎让他们吓破了胆，但四岳的那杆图腾依然矗立中央，还是让共工氏众人心存一丝希望。
四岳咬牙切齿道：“羿，你要拼个两败俱伤吗？”
“你们有穷氏虽强悍，但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军队已经向前推进，便再无后退的可能，四岳也放弃了求和的打算，面前之人连谈话的机会都没给。
羿抬头望天，似乎有些落寞的说道：
“四岳，你不懂，我们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们会愿意把自己的土地和粮食拱手相让吗？”
“就算你答应，你的族人也不会答应，拼个你死我活是唯一的办法。”
“你们中原的战争在我看来根本不算是战争，你们只是为了一时意气之争，或是为了一些可笑的尊严，荣誉。”
“而我们，还有戎狄，作战是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
“你们根本不懂，什么是战争。”
四岳不屑道：“你就这样把自己和戎狄相提并论吗？”
“他们是蛮夷！”
羿哈哈大笑，摇头道：“不管是华夏东夷戎狄苗蛮，都是人，都要吃喝，都想过上安稳日子。”
“把那层皮蜕掉，大家都是狼。”
四岳不肯退让，反驳道：“你非要做禽兽，我也没有异议。”
羿收回刀，拍了拍四岳的肩膀：“等我咬死你们，拿了土地和粮食，才能活得像人。”
“何况你们犯了众怒，高阳氏高辛氏还有东夷，都恨不得生啖你们的肉。”
“那滔天的水吞噬天地，偏偏你们相安无事。”
“对了，共工借我们的粮食还没还。”
四岳已经哑口无言，谁也没料到昆仑海中的水会如此倾泻而下，
而且他共工氏的损失几乎是最小的，
要说这件事和他们无关，他自己都会怀疑。
号角声响起，共工氏阵列已经进入射程，
有穷氏阵型已经完全展开，从上空望去，好似一只展翅的鸟，
随着队伍进入最佳杀伤距离，有穷氏队伍中的指挥官开始发出号令，
无数羽箭从共工氏两侧交叉射击，
精制的长弓和箭簇一瞬间击溃了他们的防线。
密密麻麻的箭落入共工氏阵中，平日里还算结实的兽皮甲和简易木盾，在短距离长弓的平射下不堪一击，尤其是箭雨交叉的地方，受伤的武士数不胜数，
一些倒霉的甚至身中十数箭，死状无比凄惨，
才射两轮，有穷氏阵型最前端的精锐已经紧贴共工氏阵列，
弓手也立即将长弓背在身后，抽出长矛或青铜刀准备近身肉搏，
刀刃对碰，战争一瞬间便进入最血腥的近身绞杀阶段。
有穷氏精锐不过三四千人，剩余皆为流民，
他们原本也举着石制武器和木棍石头想加入战场，
但除武士出身的流民外，其余皆被前线残酷的景象吓破了胆，丢下武器四处乱窜。
四岳身后的武士见双方已经开始碰撞，而且四周除了逃窜的流民外已无有穷氏武士，当即拔出刀冲上前，想要从羿的手中救下四岳，
羿不急不忙，先将长弓扔到后面，
毕竟他的长弓十分珍贵，打斗中损坏了还是极为心疼的，
乒乒乓乓一阵厮杀，跟随四岳的六个武士不出几合便全军覆没，
就像共工氏的前线一般，一触即溃，毫无抵抗之力。
前方伤亡率才到两成，
原本已经做好战死决心的共工氏武士士气已经开始崩溃，
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胜利的希望。
四岳并未正儿八经的参与过战争，他眼见乌央乌央的人群奔跑在开阔的平原上，喊杀声不绝于耳，
毫无经验的他根本不清楚战争的进度和前线情况如何。
羿倒是好心提醒他：共工氏快要败了，
听到这话，四岳心中反而好受一些，族人早些溃逃，也能多留存一些人。
但有穷氏的武士愿意放缓脚步放任对手逃走，可那些流民却不会如此，
他们在恐怖的地震和水灾中存活下来，经历了邦国的毁灭和艰难的求生历程，
心中充满了对共工氏的仇恨，不趁此发泄一番怎能心满意足。
于是乎，当有穷氏高效的杀伤速度放缓后，整条战线变成了残酷的修罗场，
流民和共工氏武士厮杀作一团，
共工氏武士也是重新拾起战意，
打不过有穷氏的武士，还打不过你们吗？
死去的尸体很快在几乎没有起伏的平原上堆起一座座土丘，
湿润泥泞的土地上，一脚踩下去便会出现一个淌满血液的坑洞，
远处的密林中，头顶的天空上，各类食腐动物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在人类离开此地后大快朵颐。
羿看着眼前的四岳，无比纠结，
他见识过四岳主持河道修建的模样，对于四岳本人的才干和人品，羿还是十分欣赏的，
他知道四岳在尧舜面前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也知道四岳刚刚离开尧的身边，
如果贸然杀死，难免会受到问责，
但羿明白，如果今天不杀死四岳，后患无穷，
四岳待人和善，却并不是软弱无能之辈，
羿没见识过四岳在战争和政治方面的才能，但他不喜欢被人惦记的滋味，
不能心慈手软。
染血的青铜刀缓缓抬起，羿的眼中闪烁着杀意，
他发动战争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
高阳氏、高辛氏以及其余东夷部族的遗产，他已经拥有足够的威望去接手，
尧舜即便有心阻拦，等到他们的措施开始行使，也已经为时晚矣，
四岳看着羿，也明白自己绝无可能在对方的刀下逃生，
他闭上双眼，似乎已经认命。
“师父！”
熟悉却略带憔悴的女声响起，四岳瞪大双眼，明白希望又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羿握刀的手一紧，缓缓转过头，
眼眶发青，身形憔悴的姒女华不知何时进入这片战场，远远的在呼喊他，
嬴益和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
羿十分疼爱这个姒女华，因为这个徒弟会让他想起自己早夭的女儿，
他内心显然挣扎了许久，目光不停在四岳和禹之间扫视着，
最终，他还是收起青铜刀，大步朝着姒女华的方向走去。
而前线战场，许多陶唐氏的图腾竖起，从共工氏阵列后方出现，
两排身着铜甲，手持长矛的青铜鬼面武士带着杀气奔跑向前，硬生生在战场中撞出一条路，
随后出现的是一辆由巢父驾驭的牛车，
牛已年迈，但步伐稳重，不疾不徐，
这也是现在能找出的最好的拉车牲畜，马和鹿淌水能力有限。
尽管前线杀的昏天黑地，血流成河，
但在听到车上老者的尊号，以及有夏氏鬼面武士一番砍杀立威后，
这群被生物本能占据大脑的壮年男性，竟然迅速找回被抛弃的理智。
一时间，战场自中心向外围，喊杀声逐渐平息，厮杀也慢慢止住，
一万多人站在原地，身上挂着鲜血，双手还在止不住的颤抖，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中央的牛车上，那位老者身上。
帝尧终于赶到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