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前想去雪林寺补个祈福。”刘诗琪收拾书包时,发梢扫过江河的手背,带着草莓洗发水的清香。
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自己胸前悬挂着的平安符,朱砂字迹在阳光下发着微弱的光。
“过年错过的祈福和心愿,总得找机会补上。”她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清泉,却在提到“心愿”时微微发颤。
于是也让江河想起除夕夜被烟火照亮的城隍庙,也想起了雪林寺方丈的品茗邀请。
当然还有方丈说“施主,你有佛缘”时,眼中闪烁的慈悲之光。
夏日午后的阳光将石阶晒得发烫,雪林寺的飞檐在蓝天下投下斜影,鸱吻上的铜铃随风轻响。
香炉里的青烟懒洋洋地升着,比起春节时的熙熙攘攘,此刻的寺院静得能听见松针飘落的声音。
小沙弥领着他们穿过回廊时,木屐敲打青石板的声响,惊起了墙角打盹的三花猫,它伸着懒腰慢悠悠走开,尾巴卷成优雅的问号。
“方丈午睡未醒,请二位稍候。”小沙弥推开厢房木门,檀香混着竹席的凉意扑面而来。
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禅床、一幅《心经》字帖、几盆绿萝在青瓷盆里静静生长。
刘诗琪趴在窗台上数着远处的松林,阳光穿过她的发隙,在窗台洒下金箔般的碎光;
江河则盯着墙上的字帖,墨迹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色即是空”四个字被阳光镀上金边,仿佛藏着万千玄机。
不知过了多久,木格窗外的阳光渐渐染上金黄,像融化的蜂蜜淌在青砖地上。
小沙弥踏着满地碎金而来,袈裟下摆扫过草丛,惊起几只萤火虫般的小飞虫。
茶室门推开时,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醇厚的茶香扑面而来,净空方丈正手持紫砂壶,壶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白瓷杯中,激起细小的泡沫,如珍珠碎玉。
“二位施主,试试我这茶如何?”方丈慈眉善目,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宛如春日里解冻的溪流。
他身着的灰色僧袍洗得发白,却一尘不染,手腕上的佛珠由沉香木制成,随着动作散发出淡淡木香。
“多谢方丈。”江河双手接过茶杯,粗陶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烫得他微微缩手,却又在片刻后感到熨帖,仿佛握住了人间烟火。
茶汤入口微苦,却在舌根泛起回甘,山野的清香在唇齿间蔓延,混着松针的清冽与晨露的清甜。
刘诗琪也浅啜一口,美目微闭,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振翅欲停的蝶。
江河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叶片边缘微卷,叶脉清晰可见,忽然想起洪华泡在啤酒里的脸,
以及于婷婷转身时扬起的白色裙摆,那些鲜活的人事,此刻都如茶叶般在记忆里舒展、沉淀。
“方丈,您当初为何说我有佛缘?”江河终于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清晰,阳光穿过竹帘,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命运的谜题。
净空方丈往茶海续了沸水,看着茶叶在杯中重新舒展如莲,褶皱的叶片渐渐平展,露出鲜嫩的叶芽:
“佛缘妙不可言,佛说有,便是有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悠远,像古寺晨钟,虽轻却震人心魄,
“施主可知,茶要三起三落才出真味,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执着如茶梗,放下如茶汤,看似矛盾,实则相生。”
刘诗琪望着茶汤里打着旋儿的茶叶,轻声问:“那执念该如何放下?”
她想起洪华失魂落魄的模样,想起于婷婷失望的眼神,想起自己每次看到江河陷入沉思时,心中泛起的那丝不安。
方丈将茶漏上的茶叶拨进茶荷,动作轻柔得如同抚平岁月的褶皱:
“放不下时,便带着执念前行。待行至水穷处,自然能见云起时。就像这茶汤,若急于求其清澈,反而失了本味。”
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处的青山,
“施主们看这茶汤,初品苦涩,再品回甘,三品之后,方知平淡是真。人生亦如此,历经起伏,方能领悟真谛。”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茶案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如同一幅天然的水墨画。
江河望着杯中渐渐冷却的茶汤,忽然明白方丈话中的深意。
就像他带着前世记忆重生,执着于改变命运,却忘了人生本就是一场带着遗憾的修行。
那些试图避开的陷阱、拼命抓住的机会,不过是茶汤里的浮沫,真正重要的,是握杯时的温度,是品茶时的心境。
“方丈,我想问,人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江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迫切,像迷途的旅人终于敢说出心底的困惑。
方丈轻轻转动着腕间的佛珠,每一颗珠子都被磨得温润如玉,刻着细小的“阿弥陀佛”字样。
沉思片刻后,他缓缓说道:
“命运如长河,看似奔涌向前无可更改,然一沙一石皆可扰其流。
施主既问此问,心中已有答案。执念为舟,顿悟作桨,行至何处,皆是命运。”
话音未落,茶室里忽然响起清脆的铃铛声,是檐角铜铃被风吹动。
刘诗琪望向窗外,只见一只灰雀落在松枝上,振翅间抖落几片针叶,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面织出跳动的光斑。
她忽然想起江河无意间曾说起的一句话,“命运就像股市,永远猜不透涨跌”,
此刻却觉得,命运更像这杯茶,入口时的苦涩与回甘,都藏在细微处,唯有静下心来,才能品出真意。
江河低头看着茶汤中沉沉浮浮的茶叶,想起自己重生后的种种经历:
那些与系统的博弈、与命运的抗争,那些试图改变却又无力改变的时刻,此刻都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心底的平静。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太过执着于“改变未来”,却忽略了当下的成长与感悟。
就像方丈说的,带着执念前行,终有云起之时。
“多谢方丈点化。”江河双手合十,恭敬地说道。
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映出细碎的金光,仿佛佛光普照。
刘诗琪也跟着行礼,眼中满是感激,发间的珍珠发卡与茶汤的光泽交相辉映,如同一颗落入尘世的星辰。
离开寺院时,暮色已染上山头,晚霞如打翻的颜料桶,将天空涂成橙红与靛蓝相间的锦缎。
刘诗琪将祈福带系在古柏上,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用金粉写着“平安喜乐”四个字,
与远处传来的晚钟共鸣,共同谱成一曲夏日里的禅意长歌。
江河回头望向寺院,飞檐上的铜铃仍在轻响,香炉里的青烟已散入晚风,唯有寺门两侧的楹联清晰可见:
“出世入世皆是梦,无我有我总有缘”。
下山的路上,刘诗琪忽然伸手握住江河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春日里的溪水,清冽而温暖。
“你说洪华会好起来吗?”她轻声问,目光望向远方如黛的青山。
江河望着他们交叠的影子被夕阳拉长,与路边的蒲公英、野菊花共同构成一幅温柔的画:
“会的。就像这茶汤,苦过之后,总会回甘。”
夜风吹来,带着松针的清香与泥土的芬芳。
远处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如同散落人间的星辰,而雪林寺的轮廓已在暮色中渐渐模糊,
唯有那盏长明灯,仍在山顶固执地亮着,像一颗永不熄灭的佛心。
江河忽然想起方丈茶案上的紫砂壶,壶身上刻着“且将新火试新茶”的诗句,
此刻终于懂得,人生最珍贵的,不是预知未来的能力,而是珍惜当下的勇气。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脚下时,雪林寺的晚钟再次响起,惊起一群归鸟。
月光爬上寺院的飞檐,照亮了《心经》字帖的最后一句:“究竟涅盘,度一切苦厄”。
而那些未说完的心事,未解开的困惑,都随着茶香,飘散在了这静谧的古寺之中,化作了生命长河里,最珍贵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