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时,奶奶打开了佛龛后的暗格。
刘诗琪惊呼出声 —— 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个小陶罐,每个罐子里都装着不同的符纸:
镇宅符、平安符、祛病符......
有些罐子上还贴着泛黄的纸条,写着 “张家小儿夜啼”、“老李头腰痛” 等字样,字迹力透纸背,显然是奶奶的手迹。
“这些都是这些年百姓求的符,” 奶奶轻轻拂过罐口,铜铃在围裙下发出细碎的响,
“有些病啊,药治得了身,治不了心,就得用符来稳魂。”
江河拿起个刻着 “雷” 字的陶罐,里面装着雷击木碎屑,散发着淡淡的焦香。
“这是去年雷雨天在后山捡的,” 爷爷说,指腹摩挲着罐口的缺口,
“你奶奶说‘雷劈木最能驱邪’,硬是冒雨搬了半棵树回来。”
想起那天奶奶浑身湿透的模样,江河不禁笑了。
那时他以为奶奶年纪大了犯糊涂,直到某天深夜,听见巷口的王婶逢人便说:
“城隍庙观世音菩萨给的雷击木碎屑煮水喝,我家娃的惊风真好了!”
“给你们看看这个。” 奶奶取出个黄绸包裹的物件,解开时,一股陈旧的木香混着朱砂味扑面而来。
那是本《龙虎山秘传符法》,封面早已磨损,露出底下的麻布,书页间夹着各种植物标本:艾草、菖蒲、薄荷......
还有几张泛黄的照片,记录着奶奶年轻时下山救市后,回到在龙虎山的场景。
她站在悬崖边,手持桃木剑,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后是云海翻涌,宛如仙人。
刘诗琪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奶奶!这是您第一次画符吗?”
照片里的奶奶不过六七岁年纪,脆生生的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朱砂砚台,
手里的毛笔却在发抖,纸上的符歪歪扭扭,像条扭曲的蛇。
“是啊,” 奶奶笑着点头,指尖抚过照片里自己颤抖的手腕,
“山主说‘心不静,符不灵’,我练了整整三个月,才画出第一道完整的‘净心符’。”
她翻开下一页,里面夹着张鲜红的符纸,边缘用金线绣着八卦图,
“这是我下山以后学着画的‘五雷符’,当时大师兄说我‘笔法刚健,有济世之相’。”
江河忽然注意到书中夹着封书信,落款是 “净空”,
字迹力透纸背,带着几分少年意气:
“明月仙子亲启:今日学画‘金光符’,总不得法,想起您说‘符由心生’,忽然顿悟......”
信的末尾还画了个笑脸,旁边注着:“今日帮厨,偷吃了供果”。
看着这封信,江河很难将它与雪林寺里那位慈眉善目的方丈联系起来,却又觉得无比亲切。
原来在成为 “净空禅师” 之前,他只是个跟着奶奶学画符的小和尚,会偷吃供果,
会为画不好符发愁,会在信里画笑脸,像所有少年一样,对世界充满好奇与热忱。
“这孩子从小就有慧根,” 奶奶将信小心翼翼地夹回书中,“有次我教他画‘驱邪符’,
他问‘为什么符要念咒才能灵’,我说‘因为心存敬畏’。
他想了三天,最后说‘那我画符时念《心经》,是不是一样灵?’”
奶奶笑着摇头,眼中却满是骄傲,“后来他真的这么做了,你猜怎么着?百姓说他画的符‘带着檀香,格外安稳’。”
刘诗琪忽然指着暗格最深处的木匣:“奶奶,那里面是什么?”
木匣上刻着复杂的锁纹,江河认出那是龙虎山特有的 “九宫锁”,小时候总缠着奶奶教他开,却从未成功过。
奶奶的眼神忽然变得郑重,她取出钥匙,轻轻转动,锁簧弹开的声音仿佛穿越了六十年光阴。
匣中躺着件丝绸包裹的物品,掀开时,江河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把雕刻精美的桃木剑,剑鞘上的 “斩邪” 二字闪着金光,剑柄处缠绕着褪色的红绳,正是照片中净空手里的那把。
“这是我下山时山主所赐,” 奶奶轻轻抚摸着剑鞘,像抚摸一位老友,
“跟着我经历过无数场瘟疫、水灾,救过不少人。”
她抽出半寸剑身,寒光闪过,剑身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当年净空那孩子总说‘等我长大了,也要有把这样的剑’,
后来他成了雪林寺方丈,我便把这剑的仿品送了他,没想到他一直带在身边。”
江河接过桃木剑,剑柄的弧度恰好贴合掌心,仿佛为他量身定制。
铜铃突然清脆作响,惊得梁上的蝙蝠扑棱棱飞起,月光透过窗棂,在剑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些符文竟隐约泛起荧光,像夜空中的星子。
“现在该传给小辈了,” 奶奶望着江河,眼神里既有期待,又有不舍,
“记住,剑不是用来伤人的,是用来守护的 —— 守护百姓,守护初心。”
爷爷忽然指着剑鞘底部:
“你看这个。” 那里刻着行小字:“道佛同源,济世为怀”,字迹与《道佛杂记》中奶奶的批注如出一辙。
江河忽然想起奶奶说过的 “佛道本就殊途同归”,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真正的济世,从来不分佛道,只分善恶;真正的修行,从来不在深山,而在人间。
窗外,雄鸡报晓的声音隐约传来,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奶奶将翡翠佛珠戴在刘诗琪手腕上,珠子触到皮肤时传来清凉的触感:
“女孩子家戴这个好,保平安。”
刘诗琪眼眶发红,刚要开口,奶奶又往她兜里塞了把符纸:
“拿着,给寝室里的姑娘们都分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一天天的不干正事,阳气弱的很,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江河将桃木剑郑重地放进后备箱,回头时,看见爷爷奶奶站在城隍庙门口,晨光为他们镀上金边。
奶奶的玄色绦带在风中轻扬,铜铃与爷爷的怀表链一起响着,像一曲岁月的二重奏。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问奶奶:“为什么您要做菩萨呢?”
奶奶笑着说:“因为这一方水土需要有人能帮百姓解决困难呀。”
发动汽车时,后视镜里的城隍庙渐渐变小,却依然清晰。
朱红的门,青灰的瓦,奶奶蓝布围裙上的补丁,爷爷擦拭烛台的背影,还有供桌上永远新鲜的瓜果。
江河摸了摸口袋里的平安符,车上悬挂的铜铃轻轻响着,与后备箱里的桃木剑遥相呼应。
他知道,有些东西早已刻进血脉:
是奶奶画符时的专注,是爷爷写处方时的严谨,是净空方丈泡茶时的慈悲,更是刻在流溪县地方志里的、关于 “守护” 的秘密。
车窗外,流溪县的晨雾渐渐散去,露出青石板路的纹理。
江河踩下油门,朝阳跃过车顶,照亮了前方的路。
而那些关于铜铃、桃木剑、佛道同源的故事,终将随着车轮的转动,驶向更广阔的天地,在岁月的长河里,激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