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陛下!”福安麻溜地应声而去。
很快,一张宽大的紫檀矮几被抬到殿中,铺上了雪白挺括的澄心堂宣纸。福安亲自捧来一盒顶级的朱砂印泥,色泽鲜亮如血。
太后亲自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鸡舍门,对着里面最神气的“金嗓”柔声哄道:“乖乖,来,给哀家的小心肝们按个爪印,回头赏你最爱吃的虫干!”
“金嗓”歪着五彩斑斓的脑袋,黑豆似的眼睛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外面好奇张望的两个小娃娃,居然真的迈着方步,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那派头,活像个准备登台献艺的大角儿。
“哇!”霜儿激动地拍着小手,小脸通红。
泉儿也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
太后亲自用细棉布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擦干净“金嗓”的一只爪子。福安则用细小的玉柄挑了一点朱砂印泥,轻轻涂在鸡爪底部。
“金嗓”似乎觉得有些新奇,抬了抬爪子。
“对对,好乖乖,放这儿!”太后引着它,将那只沾满朱砂的爪子轻轻按在雪白的宣纸中央。
“啪嗒。”
一个清晰、带着奇异纹路的鲜红爪印,赫然留在了纸上!
“呀!按上啦!”霜儿欢呼雀跃,小手指着爪印,兴奋得直跳脚。
泉儿也凑上前,小脸上满是认真,仔细端详着那独一无二的印记,仿佛在研究什么重要的军事地图。
“好好好!”太后眉开眼笑,比自己得了宝贝还开心,“霜儿乖,这是你的!泉儿,来,该你了!”
“金嗓”似乎也找到了乐趣,配合着太后的指引,又在另一张纸上,给泉儿留下了一个同样神气的爪印。
看着两个孩子如获至宝地捧着自己那张“鸡贵人墨宝”,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再看看太后那满足又得意的笑容,夏紫月与萧景容相视一笑。坤宁宫偏殿内,一时充满了孩童的欢笑和太后的喜悦。隔音墙外,是巍峨肃穆的宫廷;墙内,是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这堵墙,似乎暂时隔开了两个世界,也隔开了朝堂的风雨。
然而,夏紫月心中那根名为“国事”的弦,却并未真正放松。她目光掠过欢笑的家人,投向窗外遥远的天际。北疆屯田的进展,流民的安置,朝堂上新旧势力的暗涌……桩桩件件,都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眼前的温馨,是她的软肋,更是她披荆斩棘、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动力之源。
“陛下!陛下!” 急促而刻意压低的声音打破了紫辰殿内沉闷的议事气氛。女官云岫脚步又快又轻,几乎是踮着脚尖冲到御阶之下,也顾不上擦额角渗出的细汗,附在夏紫月耳边,语速飞快,“太后娘娘……又出宫了!在……在‘一品香’茶楼!微服!”
夏紫月执朱笔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一滴饱满的朱砂“啪”地落在摊开的户部关于流民安置的奏疏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是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她将朱笔轻轻搁回墨玉笔山上,指尖在冰冷的玉石上停驻片刻,汲取那一点镇定的凉意。
御驾之下,几位重臣还在为北疆屯田的粮种调拨争论不休。新任太傅周文渊,一个眉目清朗、气质沉稳的年轻人,正引经据典,试图说服户部尚书冯延年拨出额外款项。冯延年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梗着脖子,反复强调国库空虚。兵部尚书李崇武则抱臂站在一旁,一脸“你们文官扯皮,别耽误我边军粮饷”的不耐烦。
夏紫月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檀香和墨味的空气沉入肺腑,压下心头的躁郁。她抬起手,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按。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众卿所议,朕已知悉。”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个角落,“冯卿所虑甚是,国库艰难。周卿心系屯田根本,亦是为国。李卿催饷,亦是职责所在。”她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几位重臣,语速平稳,“北疆屯田,关乎边陲稳固、流民生计,不容拖延。粮种一事,着户部会同工部,三日内重新核算,开源节流并举,拿出切实可行之策。所需额外款项,先从内帑拨付。”
内讧!冯延年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动用皇帝私库补贴国用?这……他嘴唇翕动,想说这不合规矩,更恐长此以往难以为继。然而对上夏紫月那双沉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那眼神里没有怒意,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决心,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李卿,”夏紫月转向兵部尚书,“边军粮草,按旧例如期拨付,不得延误。若有短缺,唯你是问。”
“臣遵旨!”李崇武立刻躬身,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也暗暗惊诧于女帝的魄力。
“至于周卿,”夏紫月的目光落在年轻太傅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屯田之法,因地制宜。朕记得你前日奏疏提及‘沤肥深翻’之策,甚有新意。此事,朕亲自过问。散朝后,你留下细奏。”
“臣,遵旨!”周文渊心头一热,深深揖下。女帝竟将他那份夹杂在众多屯田条陈中、近乎异想天开的“沤肥”奏疏记得如此清楚!
“众卿且退下,依旨行事。”夏紫月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臣等告退!”群臣躬身鱼贯而出,紫辰殿内只剩下御阶上沉静的帝王和阶下侍立的宫人。方才还充斥着争论的大殿,此刻只剩下一种空旷的寂静。
夏紫月没有立刻起身。她看着御案上那摊开的奏疏,朱砂滴落的那点红,像一粒烧红的炭,烙在北疆广袤而贫瘠的土地上。她指尖拂过那点红色,冰凉与灼热奇异地交织。
“云岫。”
“奴婢在。”
“更衣。去‘一品香’。”夏紫月站起身,明黄的龙袍下摆拂过冰冷的金砖地面,没有一丝迟疑,“轻车简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