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刚过,康熙就下了旨,要去南苑围猎三日。消息传到承乾宫时,瑶珈正在给窗台上的兰草换盆。青瓷盆里的土刚松过,带着湿润的寒气,像极了南苑猎场的冻土。
“贵人,真要去吗?” 春桃捧着件貂皮斗篷,脸上满是担忧,“听说南苑的风跟刀子似的,好些嫔妃都称病不去呢。”
瑶珈放下小铲子,指尖沾着的泥点落在素色裙裾上:“皇上的旨意,能不去吗?” 她看向铜镜里的自己,鬓边那支银簪在晨光里泛着柔光 —— 自永寿宫宴席后,她便再没戴过那支赤金步摇。
刘嬷嬷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厚厚的包袱:“老奴把暖手炉、冻疮膏都备齐了,还有张厨子做的肉脯,耐饿。”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小石头探听着,惠妃带了二十个护卫,说是保护安全,老奴瞧着,更像是来者不善。”
瑶珈点点头,从妆匣里取出个小巧的银哨:“这个你带着,有事就吹三声。” 她想起小芸的话,八阿哥府的周总管也跟着去了南苑,说是 “伺候笔墨”,可谁都知道,那人年轻时是猎户出身,箭术百步穿杨。
出发那日,天色未亮,宫门外的马车就排了两里地。康熙的明黄色龙旗在最前面,被北风卷得猎猎作响,像只展翅的金雕。瑶珈的马车跟在德妃后面,车帘被风吹得噼啪响,她掀起一角,正见惠妃的车驾从旁驶过 —— 车窗里闪过抹石榴红,是八阿哥侧妃李氏的身影,她竟也跟着来了。
“看来这围猎,不止是打猎。” 瑶珈放下车帘,指尖在暖手炉上轻轻划圈。父亲昨日派人送来密信,说八阿哥在南苑附近安插了不少人手,怕是要借围猎做些文章。
南苑猎场的营帐刚搭好,就传来了号角声 —— 康熙要亲自带队猎鹿。嫔妃们被安排在观礼台,远远看着骑士们策马扬鞭,马蹄踏碎的积雪溅起半人高,像朵朵转瞬即逝的白花。
“完颜贵人怎么不试试?” 惠妃忽然凑过来,手里把玩着支金步摇,“听说你父亲是骑射高手,妹妹定也不差吧?”
观礼台上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瑶珈知道,这是故意刁难 —— 后宫嫔妃不得参与围猎,这是祖制。她笑了笑,指着远处康熙的身影:“皇上射术精湛,臣妾只需看着就好。”
话音刚落,就见康熙的马队里扬起一阵欢呼 —— 他射中了头雄鹿,鹿角巨大如珊瑚。惠妃立刻起身,娇声道:“皇上好身手!臣妾要为皇上献舞助兴!”
她竟真的提着裙摆走下观礼台,在雪地上跳起了蒙古舞。石榴红的裙摆扫过积雪,留下道艳丽的痕迹,可那双踩着花盆底的脚,在结冰的地面上踉跄着,看得人捏把汗。
瑶珈忽然注意到,惠妃身后的灌木丛里,有个黑影闪了闪 —— 那身形,像极了周总管。而惠妃旋转的方向,恰好对着康熙的马前。
“不好!” 她心头一紧,抓起旁边侍卫的弓箭(按规矩,观礼台有护卫值守),对着惠妃脚边的空地就是一箭。
箭矢擦着惠妃的裙角钉进雪里,惊得她尖叫着摔倒。几乎同时,康熙的坐骑突然受惊,前蹄扬起,若不是侍卫及时拉住缰绳,险些将人甩下来。
“怎么回事?” 康熙的怒喝顺着风飘过来。
侍卫在惠妃摔倒的地方搜查,很快拖出只被割断腿筋的野兔 —— 鲜血染红了雪地,显然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惊马。而那野兔的耳朵上,还系着根红绳,与惠妃裙摆的颜色一模一样。
“是、是意外……” 惠妃吓得脸色惨白,爬起来时鬓边的珠钗都掉了。
瑶珈放下弓箭,语气平静:“许是野兔误闯,惊扰了圣驾。皇上没事就好。” 她没提周总管,也没说惠妃的红绳,只给了个台阶,却让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的凶险。
康熙的目光在瑶珈身上顿了顿,又扫过脸色铁青的惠妃,最终落在那只野兔上:“查!给朕查清楚!”
围猎的兴致被扫了大半。回营帐的路上,德妃悄悄对瑶珈道:“刚才若不是你那一箭,后果不堪设想。” 她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那野兔腿筋是被特制的匕首割断的,周总管腰间就别着把。”
瑶珈点点头,忽然想起出发前小石头塞给她的纸条 —— 上面画着把带锯齿的匕首。原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要借惊马除掉康熙身边的人,或是嫁祸给别人。
当晚的篝火宴设在主营帐外。康熙坐在正中的虎皮椅上,脸色依旧沉郁。惠妃强颜欢笑地敬了几杯酒,都被康熙冷淡地挡了回去。
轮到瑶珈敬酒时,她没说那些吉祥话,只递上个小布包:“臣妾给皇上备了些姜茶,驱驱寒。” 布包里是用保温杯装的姜枣汤,还是出发前张厨子熬的,此刻竟还温热。
康熙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暖意,眉头舒展了些:“你倒是细心。” 他喝了口,忽然道,“下午那箭,射得很准。”
“臣妾只是碰巧。” 瑶珈垂下眼睑,“家父说过,射箭最重要的不是准头,是时机。”
“哦?” 康熙来了兴致,“那你觉得,什么时机最要紧?”
“在该出手时出手,在该收手时收手。” 瑶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惠妃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酒液溅在虎皮垫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篝火噼啪作响,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八阿哥忽然站起身,笑着说:“皇阿玛,儿臣听说完颜贵人箭术不错,不如让她露一手?”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是想逼瑶珈犯忌 —— 后宫嫔妃抛头露面已是不妥,当众射箭更是违制。
瑶珈正要推辞,却见康熙摆摆手:“不必了。瑶珈说得对,时机最重要。今日她的时机就很好。” 他看向八阿哥,语气平淡,“倒是你,该多学学沉稳,少些浮躁。”
八阿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悻悻地坐下了。
宴过半酣,周总管突然带着个猎户打扮的人进来,说是 “捕获了只白狐,献给皇上”。那白狐被关在笼子里,浑身雪白,只是左前腿流着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惠妃,像是认得出她。
“好漂亮的狐狸!” 惠妃强装欢喜,“皇上,不如赏给臣妾吧?”
瑶珈却注意到,白狐的爪子上沾着些绿色的粉末 —— 是南苑特有的毒草,敷在伤口上会让人皮肤溃烂。她忽然想起小芸的叮嘱:“惠妃带了瓶‘玉容散’,说是防冻疮,实则掺了毒草粉。”
“这狐狸野性未驯,怕是会伤了姐姐。” 瑶珈走上前,装作逗弄白狐,指尖不经意间在它伤口上抹了抹 —— 银甲套上沾着的解毒药膏,是出发前刘嬷嬷特意准备的。“臣妾看它可怜,不如放了吧?也显皇上仁慈。”
康熙看着她指尖的银甲套在火光下泛着柔光,忽然笑了:“准了。”
周总管的脸色沉了沉,却不敢违旨。猎户打开笼子时,白狐像通人性般,在瑶珈脚边蹭了蹭,才窜进黑暗里。
宴散后,小石头悄悄来报:“周总管把那猎户拉到林子深处了,听动静,像是灭口。”
瑶珈点点头,让他去德妃帐中报信 —— 有些事,该让德妃知道,也该让她背后的四阿哥知道。
回到自己的营帐,刘嬷嬷正在翻找药膏:“刚才真是险!那白狐要是真扑向惠妃,她定会说是您放的!”
瑶珈脱下斗篷,上面还沾着篝火的火星:“她要对付的不是我,是皇上。” 她走到窗边,望着主营帐的方向,灯火通明,像颗悬在暗夜中的孤星,“惊马、毒狐,都是冲着皇上身边的人来的。我不过是挡了她的路。”
夜风穿过营帐的缝隙,带来远处的狼嚎。瑶珈忽然明白,这场围猎从不是为了玩乐,而是八阿哥和惠妃的鸿门宴。他们想借南苑的偏僻,除掉眼中钉,却没料到,她会带着眼线的消息和解毒的药膏,硬生生闯了进来。
“明天一早,把这个交给李德全。” 她从袖中取出片撕碎的衣角,上面沾着那绿色的毒草粉,“就说是在白狐笼子里捡到的。”
刘嬷嬷接过衣角,指尖微微发颤:“这会不会太冒险?”
“冒险才有机会。” 瑶珈的目光坚定,“父亲说过,战场上没有万全的事,能抓住七成胜算,就该出手。”
第二日的围猎,康熙没再让嫔妃跟着。瑶珈坐在帐中,听着远处传来的号角声,忽然想起那只白狐 —— 它在黑暗中奔跑的身影,像极了在深宫挣扎的自己。
傍晚收队时,传来消息:周总管 “失足” 坠崖,那猎户的尸体也在林子里找到了,手里还攥着封八阿哥府的密信。康熙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将密信带回了京城。
回程的马车上,春桃兴奋地数着赏赐:“皇上赏了支东珠钗,还有块暖玉,说是给您压惊的!”
瑶珈却望着窗外倒退的树影,沉默不语。她知道,这次围猎只是暂时的胜利,八阿哥和惠妃绝不会善罢甘休。但她不再害怕,就像那只白狐,即使带着伤,也要在黑暗中找到生路。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瑶珈瞥见德妃的马车在前面缓缓行驶,车窗外挂着的蜜蜡佛珠,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 那是小芸说过的,周总管车帘上的佛珠,此刻却到了德妃手里。
她忽然笑了。这深宫与猎场,原来从来都是一样的 —— 有陷阱,有猎物,更有懂得借力的猎人。而她,正在学着做那个最耐心,也最懂得等待时机的猎人。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车厢,在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瑶珈握紧了那支东珠钗,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她知道,围猎结束了,但属于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这场冬日围猎,不过是她在这波诡云谲的宫廷斗争中,又一次沉稳而坚定的出击,为自己,也为完颜府,赢得了更稳固的立足之地。
未来的路依旧漫长,充满了未知与挑战,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以更加从容、更加睿智的姿态,迎接每一个黎明。因为她明白,只有不断成长,不断强大,才能在这深宫之中,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成为最终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