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城大捷的余波尚未散尽,灭楚大军的车轮滚滚向南,直指楚都寿春。然而,支撑这庞大战争机器的命脉——粮道,却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着致命的暗流。
颖水,这条连接中原与淮泗的重要水道,此刻成了秦军南下的生命线。宽阔的河面上,漕运舟楫如梭,满载着从敖仓等地调拨的粮秣,在纤夫低沉的号子和船桨的拍水声中,艰难地逆流而上。两岸是连绵的丘陵和初冬萧瑟的田野。
一支由二十艘大型漕船组成的运粮船队,在数艘武装战船的护卫下,正行驶在颖水中游一段相对平缓的河道。船队押运官,正是那位已被黑冰台秘密监控的郎中令属官、太仓丞副手——赵肆。他站在为首一艘大船的船头,穿着不起眼的低级官吏服饰,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却时不时扫过两岸的地形和船队后方,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和焦躁。
“赵大人,前面就是‘鬼见愁’峡谷了,水流湍急,暗礁不少,咱们得小心些。”船老大凑过来提醒道。
赵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目光投向峡谷入口那两座如同狰狞鬼脸般的对峙山崖。峡谷内光线明显昏暗,水流声也变得汹涌起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一个小巧的青铜虎符——这是他能调动部分沿途补给点守军的凭证,也是他计划中关键的一环。安期生消失前给他的最后指令,就是伺机在粮道上制造一场“意外”的混乱,最好能烧毁一批关键粮草,延缓秦军攻势。
机会,就在眼前。这“鬼见愁”峡谷,水流急,航道窄,正是下手的好地方!只要制造几艘船触礁倾覆,引发连锁混乱,再趁乱点燃几艘粮船……
就在赵肆心中盘算着细节,手指无意识地在虎符上摩挲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岸边的官道上传来!
蹄声如雷,由远及近,速度极快!紧接着,一声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的断喝响彻河岸:
“粮船队押运官赵肆何在?!太后懿旨到——!”
赵肆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冷水浇头!太后懿旨?这个时候?他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河岸上,十几骑快马卷起烟尘,风驰电掣般追上了船队。为首一人,绯色官袍,身形略显富态,却骑术精湛,正是治粟都尉张苍!他身后跟着十几名杀气腾腾的卫尉军骑士!
张苍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他根本不等船队靠岸,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帛书,展开,对着河面上的船队,气运丹田,声如洪钟:
“太后口谕:着治粟都尉张苍,即刻接管颖水一线所有粮秣转运事宜!原押运官吏赵肆,玩忽职守,转运账目不清,着即革职查办!押回洛阳行辕,交廷尉府问罪!其所属船队,由张苍全权接手!钦此——!”
声音在峡谷口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艘船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赵肆如遭五雷轰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革职查办?廷尉府?完了!他们知道了!一定是哪里露出了马脚!安期生……完了!
“不!我冤枉!我账目清清楚楚!我要见王上!我要……”赵肆惊惶失措,失声大叫,试图辩解。
然而,张苍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他大手一挥:“拿下!”
嗖嗖嗖!
几支带着倒钩的飞爪从岸上骑士手中抛出,精准地勾住了赵肆所在大船的船舷!十几名如狼似虎的卫尉军骑士,如同猿猴般顺着绳索,几个起落就跃上了摇晃的船头!
“你们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你们……”赵肆还想挣扎,被两名魁梧的骑士一左一右死死按住胳膊,如同拎小鸡般提了起来,膝盖窝被狠狠一踹,噗通一声跪倒在甲板上!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赵大人,省省力气吧。”张苍此时才慢悠悠地策马靠近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死死制住的赵肆,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你的账,太后和王上,自会跟你好好算。带走!仔细搜身!别让他有机会‘自尽’!”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
赵肆被粗暴地拖下船,堵上嘴,捆得如同粽子,扔上马背。他怀中的青铜虎符和几份可疑的密信,也被搜出,呈到了张苍面前。
船队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船老大和船工们噤若寒蝉,看着张苍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张苍看都没看面如死灰的赵肆,他展开刚刚从赵肆身上搜出的一份关于此段粮船队详细行程和载量的密报,又看了看前方水流湍急的“鬼见愁”峡谷,胖脸上露出一丝后怕的冷笑:“好险……好险啊……赵大人,你是打算在这‘鬼见愁’,给咱们的粮草也来一出‘鬼见愁’吧?”
他收起密报,脸上瞬间换上精明干练的神色,对着船队大声下令:“传令!所有船队,暂停前进!抛锚稳船!等候本官重新查验清点!护卫战船,加强警戒,搜索两岸,看看有没有赵大人留下的‘惊喜’!”
一场足以瘫痪前线部分补给、甚至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粮道危机,就在这颖水河畔,被张苍快刀斩乱麻般扼杀于萌芽之中。算无遗策的治粟都尉,用他精准的时机把握和雷霆手段,再次证明了自己“帝国钱袋子守护神”的价值。
洛阳行辕。
李薇看着张苍用飞鸽传来的捷报(简单扼要:赵肆已擒,粮船无恙,峡谷疑有陷阱,正在排查),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许。
“干得漂亮!张苍这小子,关键时候从不掉链子!”她忍不住赞了一句。
阿禾在一旁笑着递上热茶:“太后慧眼识珠,张都尉自然尽心竭力。这下内鬼揪住了,粮道稳了,前线的王上和将士们也能安心了。”
“揪住一个赵肆,只是开始。”李薇抿了口茶,眼神依旧凝重,“他背后那条线,还没挖干净。还有云梦泽那边……”想到那些中毒的士卒和遗祸百年的剧毒,她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太后,频阳天工院,墨家相里勤大师有加急密函呈上!”一名侍从匆匆而入,呈上一个密封的铜匣,上面赫然烙着一个古朴的“墨”字徽记,旁边还有一道火焰纹——正是墨家最高等级的“巨子令”印记!
李薇心头一震,立刻接过,验看封泥无误后打开。里面是相里勤亲笔所书的帛信,字迹凝重,详细描述了“鸡冠石精粹”(砷化物)的恐怖毒性、中毒士卒的惨状、以及他提出的永久封存方案。信的最后,是力透纸背的请求:
“……此毒凶险,遗祸无穷,非举国之力、墨门精粹不可制!老朽斗胆,恳请太后代禀王上,允准动用‘巨子令’,集墨家三脉九流之力,共行此封镇大业!为天下苍生计,相里勤顿首百拜!”
帛信之下,还有一卷由数名墨家耆宿联合签署、盖满了各种印鉴的联名请愿书!
李薇拿着这份沉甸甸的信函,久久不语。巨子令……墨家这是要倾巢而出,背水一战了。这不仅仅是为了解决眼前的毒矿,更是墨家在用行动,为自己曾经偏离的道路赎罪,重新锚定“利万民”的根基。
“阿禾,备笔墨。”李薇的声音异常郑重,“哀家要亲自给王上写信。这‘巨子令’……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