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深处,秩序之锚。
这里并非鸿钧道祖最初讲道的紫霄宫,而是他以大法力于狂暴无序的原始混沌中强行开辟、用以稳固洪荒破碎后万界平衡的“支点”。狂暴的地水火风如同被无形巨网束缚的怒龙,在圣道光辉强行梳理出的狭小空间外疯狂咆哮、撕扯。混沌气流卷起亿万钧的混沌尘埃,形成毁灭性的风暴,永不停歇地冲击着这片脆弱的“秩序孤岛”。维持这片孤岛的稳定,本身便是对鸿钧与六圣浩瀚伟力的巨大消耗。
孤岛核心,一座由混沌之气凝结、古朴到近乎简陋的道宫虚影悬浮着——这便是临时的紫霄宫。宫内无有雕梁画栋,无有仙音缭绕,只有一片空蒙的混沌之色。七道身影端坐于蒲团之上,身影在狂暴的混沌背景映衬下,竟也显出了几分渺小与沉重。
鸿钧道祖端坐首位,身形仿佛与整个混沌孤岛融为一体,又似超脱其外。他面容依旧古井无波,眼神深邃如同蕴含了万古星空生灭,但那深邃之中,却沉淀着一抹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疲惫。他周身不再散发道韵,反而如同一个吸纳一切的黑洞,将维系孤岛稳定的磅礴力量尽数收敛、运转。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整个秩序之锚的脉搏,每一次抬眸,都仿佛在计算着洪荒万界崩溃的倒计时。他不再是超然物外的道祖,更像是一位在即将沉没的巨舰上,勉力掌舵的疲惫船长。
老子(太上)坐于鸿钧左首第一蒲团。头顶太极图缓缓旋转,阴阳双鱼流转不息,金桥虚影横贯混沌,不断将冲击孤岛的狂暴能量梳理、转化、镇压。他面容清癯,神色依旧淡然,但那份淡然之下,是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凝重。膝边那柄伴随他无数元会的扁拐,此刻黯淡无光,斜倚在侧,象征着他已无丝毫余力分心他物。他眼帘低垂,似在观心,实则心神已与太极图合一,默默计算着这维系万界的“秩序引擎”还能运转多久,每一次能量的迟滞,都让他道心微沉。
元始天尊坐于老子身侧。盘古幡在他身前猎猎作响,混沌气流在其引导下奔腾咆哮,为孤岛提供着支撑骨架。他面容威严依旧,眼神锐利如昔,但眉宇间那抹执掌天道秩序的自信,已被一种深沉的忧虑取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盘古幡每一次挥动,撕裂混沌、定住地水火风所消耗的圣道本源,都在加剧。这消耗并非用于演化、开拓,而是纯粹的、如同堵漏般的消耗!维系秩序所付出的代价,正在不可逆转地削弱着秩序本身的力量源泉。他身后玉虚宫的虚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淡薄遥远。
通天教主坐于右首。周身剑气内敛,化作无形的屏障,切割、分流着涌向他的混沌风暴。他脸上不再有昔日的桀骜与锋芒,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专注和深不见底的疲惫。诛仙四剑不在,青萍剑沉寂。他仿佛成了一柄只为“稳固”而存在的工具,失去了所有属于“通天”的印记。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元始天尊挥动盘古幡的身影,掠过老子头顶的太极图,最终落向孤岛外那永不停歇的混沌风暴,嘴角会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充满自嘲与苍凉的弧度。稳固?不过是延缓死亡罢了。
接引道人与准提道人并肩而坐。接引面容悲苦更甚,接引宝幢悬浮于头顶,宝幢宝光黯淡,仅能勉强护住他与准提周身方寸之地,不断抵御着混沌风暴中蕴含的、因轮回崩溃而滋生的滔天怨念侵蚀。那怨念如同亿万根无形的毒针,时刻刺痛着圣人的金身与道心。准提道人手中七宝妙树光华内敛,树身甚至隐现细微裂纹。他眼中那“度尽有缘”的执着光芒依旧在燃烧,却如同风中残烛,被眼前这无边无际的混沌与绝望不断吹拂、压制。西方大兴的宏愿虽已完成,但在这灭世的前奏中,显得如此苍白而无力。
女娲娘娘坐于末位。山河社稷图在她身前虚悬,图卷微微展开一角,试图演化一方净土虚影,为这冰冷的混沌孤岛增添一丝微弱的生机气息。她秀美的脸庞上,那份造化众生的慈悲被一种深沉的哀伤所取代。她的目光穿透混沌,似乎看到了南赡部洲上人族在末法泥潭中绝望的挣扎,看到了幽冥血海边缘地藏王菩萨勉力支撑的悲壮,看到了那些因轮回堵塞而滞留阳间、在树妖鬼王爪牙下哀嚎的孤魂野鬼…身为造人之母,却只能坐视孩子们在末世中沉沦,那份无力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圣心。山河社稷图中的演化,也变得迟滞而黯淡。
死寂,笼罩着临时的紫霄宫。只有混沌风暴永不停歇的咆哮,如同丧钟般在孤岛外回荡。
终于,鸿钧道祖缓缓睁开了双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万古、直指根源的沉重力量,瞬间压过了混沌的咆哮,落在六圣身上。
“尔等…可知此劫为何?” 鸿钧的声音响起,不再是玄妙道音,而是如同两块冰冷的混沌顽石摩擦,干涩、沉重,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整个洪荒的重量。
六圣心神俱是一凛,目光汇聚于鸿钧。
“此非寻常量劫,” 鸿钧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如锤,敲在圣人心头,“更非天地自然之代谢轮回。此乃…积重难返之果,是过往无量杀劫孽力汇聚、天道不堪重负之…终极反噬!”
他目光扫过老子头顶的太极图,扫过元始手中的盘古幡,扫过通天疲惫的身影,扫过西方二圣黯淡的宝幢与宝树,最终落在女娲哀伤的脸上。
“盘古开天,混沌化生,本为有序之始。然巫妖争霸,血染洪荒,煞气冲霄;封神杀劫,仙神陨落如雨,怨念蔽日;佛道相争,气运纠缠,因果叠加…更有尔等圣人相争,道韵碰撞,撕裂天地根本!” 鸿钧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洪荒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根源无情剖开,“每一次量劫,看似天道循环,劫后新生,实则如同病入膏肓之人饮鸩止渴!天道为维持平衡,不断以自身本源修补劫难创伤,如同剜肉补疮!更有无穷杀孽因果、怨戾之气沉淀淤积于天地胎膜深处,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天道根基!”
“直至今日…” 鸿钧的目光投向紫霄宫外那狂暴的混沌,“积弊爆发,沉疴尽显!灵气枯竭,非天地本源耗尽,实乃天道为自保,强行封闭了与混沌交换的‘气孔’,如同垂死之人封闭七窍!轮回迟滞,非地府失职,实乃天道自身运转已近崩溃,无力维系六道轮转之精密法则!此‘末法’,非终焉,而是…‘无量量劫’之前兆!是天崩地裂、重归混沌之…序幕!”
“无量量劫?!” 饶是六圣心志如铁,此刻也不由得心神剧震!他们推演天机,只知劫难深重,却从未敢想,这竟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真正终结一切的“无量量劫”的开端!
“道祖!” 准提道人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既是如此!吾等圣人,当合力…”
“住口!” 鸿钧的声音陡然转冷,虽不高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天道法则般的威压,瞬间打断了准提的话。整个临时紫霄宫内的混沌气流都为之一滞!
鸿钧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利剑,刺向准提,也扫过其他五圣:“合力?如何合力?以尔等圣人之力,强行为这行将就木的洪荒续命?如同以自身精血浇灌一株早已从根须烂透的朽木?”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近乎残酷的嘲弄:“天道失衡,根源在于其自身已不堪重负!尔等圣人,本就是依附于天道法则而存,以元神寄托虚空,掌部分天道权柄。天道若崩,尔等寄托虚空之元神,便如无根浮萍,首当其冲!此刻尔等维系这秩序之锚,已耗尽全力,自身圣道本源亦在不断被混沌侵蚀消磨!强行干预洪荒内部崩坏?那便如同引火烧身,加速自身圣道崩溃,更会因尔等圣力的介入,加剧天道本已脆弱不堪的负担,使其更快走向彻底崩解!”
鸿钧的目光缓缓扫过六圣凝重乃至惊骇的面容,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此乃天道定数,亦是洪荒万灵共同造作之业果。圣人…亦在劫中,非是执棋者,实为…棋子!吾召尔等前来,非为商讨救世之策,而是告之真相。各自归位,维系秩序之锚,延缓崩坏之速,静观其变…此乃吾等唯一能行之事。洪荒沉浮,生灵存灭…已非圣力所能及。”
言罢,鸿钧缓缓闭上了双目,不再言语。他周身的气息彻底沉寂下去,仿佛与脚下这座在混沌风暴中艰难支撑的孤岛彻底融为一体,只剩下纯粹而冰冷的维系之力在运转。
紫霄宫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混沌风暴在孤岛外永不停歇的咆哮,如同为整个洪荒敲响的、越来越急促的丧钟。
老子眼帘低垂,捻着虚无的胡须,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静观其变…这四字,重逾混沌。元始天尊握着盘古幡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维系秩序…原来他们这些天道秩序的化身,最终也成了秩序的陪葬品?通天教主嘴角那抹自嘲的弧度更深了,棋子…好一个棋子!接引道人悲苦的面容愈发凄苦,低声诵念佛号,佛号声中却再无往日的悲悯,只剩下无尽的空寂。准提道人握着七宝妙树的手微微颤抖,眼中那点执着的光芒终于彻底黯淡下去,化为一片死灰。
女娲娘娘默默收起了身前虚悬的山河社稷图,图卷黯淡无光。她望向混沌深处,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风暴,落在那片正在末法泥潭中挣扎沉沦的大地,落在那一个个她亲手捏土造出的生灵身上。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过她绝美的脸颊,还未坠落,便在狂暴的混沌气息中蒸发消散,不留一丝痕迹。圣人之泪,亦救不了这注定沉沦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