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像搁浅的鲸,小鱼的尾灯在雨里晕成片模糊的红。
堵车,鱼群在缓缓挪动。
杨灵睡姿素来安稳,这二十分钟里却轻唤了两声‘乔乔’。
顾南乔望着雨刮器外模糊的雨幕,心头沉沉的。
她重注了‘信任’的号牌,将所有底牌摊开;她便只能跟着压上全部身家,这是道德架起的天平。
原来被人完全依赖,竟重得像座山。
那声呢喃轻得像羽毛,落在肩头,却让灵魂都弯了腰——她哪有底气,承接这样的期待?
此刻哪怕一丝私心,一点对她不利的念头,都像在干净的雪地上踩出脏印,罪无可赦。
太沉了。
车子再次启动,终于到她们过线。
“灵灵。”拍了拍,“医院下个路口就到了。”
......
陆砚睡醒时,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窗帘。
外面并不是明媚的天气。
护士不仅稀里糊涂给他办了住院,医生还给肩膀至手肘加固了绷带,膝盖打了石膏——
不亚于伤口快好的时候贴创可贴。
乍一看很吓人,其实就是软组织受伤的小事。
所以拍了那么多片,用了那么多仪器、还抽了血,意义何在?
张野的酒味被消毒水味压住了,打着呼噜,躺在旁边床位没醒。
......以后规矩还是不能破,不管是不是陪同,只要在工作地点一律不准喝酒!
还有手机......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的\/珍惜自己~
哼了下歌,心情轻松不少。
也不知道拆掉几片瓦后,冯小军有没有拿盆把滴下来的水接住。
接住以后,盆里的水有没有按时更换。
要是忘记了、或者换迟了,水洒一地也是件麻烦事......
不过老洋房倒也没那么脆弱,小军这孩子今晚表现也算不错,手机肯定得报销的,再额外奖励三百块吧。
陆砚单脚艰难地上完厕所,墙上时间来到上午十点半。
一边暗骂腿上石膏多余,一边迫切想要和外界联系。
说真的,这家医院以后再不会来了,待会就把石膏拆了然后办理出院!
“咔哒!”
抬头,门口出现一双关切的眼睛。
然而下一秒她的目光便锁定在夸张的绷带和造型上,陆砚大感不妙忙说道:
“扭伤!一两天的伤势,医生太专业了、硬是打了石膏。”
声音不小,旁边床侧了侧脑袋,待看清来人后赶紧起来。
“真没事?”
“没事啊,张野你睡之前没跟他们说吗?”
陆砚被拉着做了一晚上检查,差点忘记后续的事。
此刻盯着他,期望好兄弟的酒精脑不要连最后的常识都忘了。
“说了呀。跟苏棠说了一遍,跟......那个顾律师说了一遍。”
顾南乔此刻也是顶着一张素素的脸现身,毛呢大衣遮住身体曲线,抱臂靠门口。
“说了就好。灵灵你今天休息呀......”
“张师傅你先出去一下。”
“好嘞。”
张野麻溜脱离战场。
临走前隐约觉得杨督察会采取暴力沟通,遂准备在门口听听。
没想到正好撞见顾律师的目光......
溜了溜了,回家睡觉。
......
陆砚没想到会有人对病人动手。
顾南乔也是头一回看到杨灵欺负别人。
难怪melanie束手无策以后让她回国谈恋爱去呢,原来如此。
受气包也有发泄对象时,确实比较减压。
“陆砚你到底在搞什么啊!让你别守着非要犟,结果电话打不通,人还受伤了......以后你老老实实待医院别出去算了!”
她毫不留情捏住男人脸颊,目含怒光,任他解释、嘴巴唠叨不停。
一只手被绷带缠死,且肩膀被压得隐隐作痛的陆师傅,告饶到额头都冒汗了,也将近五分钟才平息女人的怒火。
“顾乔乔,你是不是又欺负她了!”
冤有头债有主,女友气冲冲的肯定有原因。
陆砚怎么想都不认为是他的错,而且还帮忙保住了仪器......
遂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冷眼旁观的‘杨灵克星’。
是的,如今除了夜晚时分,他面对杨灵的战线已有全面崩溃的趋势。
但是对另一个好兄弟,还是能稍占上分的。
“你问问她,早上穿着睡衣就要开那辆底盘低的车出门,是不是我拦着的。”
顾南乔不屑扫过床上靠一起的两人,心里泛起阵阵苦涩。
“......都怪你,不接电话。”
好好好。
自家女友在那位面前是半点地位没有,同时爱还转头朝自己这边开火。
陆砚朝门口回以同款苦涩笑容,说:
“是我错怪了。顾律师大人不记小人过,谢谢你送杨灵。”
加上前不久,刚刚误会她一次......
想到这就来气。
特别是此刻,女朋友压着自己受伤的肩膀,还浑然不知的瞪着自己。
这傻姑娘怎么念得好博士的?
顾南乔走过来把杨灵拉开,说:
“陆师傅工作敬业,工伤有没有保险?我到时候可以帮忙接理赔案子。”
总之此刻看好兄弟是哪哪顺眼:
“保险不必,倒是之前还有一个半尾款没到账,可以委托你帮忙。”
是的,被那个住别墅的张老板敷衍一个多月,尾款还不见踪影。
躺在床上算经济账的时候,才想起这茬。
杨灵帮顾南乔搬椅子,又绕到床的另一边靠上来,东捏一下西蹭一下。
倘若此时咬上几口,便有种毛孩子打架的既视感了。
外面雨势突然变大,灰色的天空彻底黑下来。
她剥着护士拿来的橘子,第一个给闺蜜,第二个和陆砚分着吃。
然后说,今天留宿医院算了。
......
台风过后,洋房总要花些时间通风、除湿。
另外清水墙的动工也要等些时候,不过老金的砖倒是可以先拖过来。
老头为这次供货下了苦功夫,一万块的尾款快点给他打过去也算个安慰。
再往后,合同期限就比较紧张了,自己的伤势还耽误几天,最好多找个师傅吧。
看看能不能把小区老刘喊来帮忙......大小李那边也别摆架子了,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赶紧给明确回复让他们回来。
杨灵去楼下买午餐,房间只有两个人。
顾南乔比以往沉默,索性陆砚先开口:
“嘿。”
她看过来。
曾经阳光都会为之退后三分的明艳笑脸,被显得柔弱的素颜取代。
“你,你的情况还好吗?一直没机会关心一下。当然,我主要是想知道你身上压力大不大,看看能不能帮忙排解一下......不是要打听隐私的意思。”
“什么时候讲话像老头子一样绕了,陆师傅。”
“......是有点。谁叫你是好人呢,我又做了亏心事......”
此言一出,犹如火星点燃干草堆。
她离开椅子走到床前,眼里含着怒:
“什么叫我是好人?哪里看出来好人了?你不要动不动自作多情好——”
“停——,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瞧仔细咯......没恶意的呀,顾女士!”
陆砚是真的很欣赏。
尤其是知道,杨灵冒失、被她拦下的时候,欣赏达到极点。
没她,天知道放在心尖上的女友会做什么傻事!
顾南乔见状收回了手,拉开距离,坐到了床尾。
“......情况很好,不用担心。”
眼神躲闪?
有意相瞒?
好吧,关系确实没到位。
也没谁愿意把家丑往外扬,自己实在多问了。
“你最喜欢吃什么?有机会请您吃个饭吧。毕竟行动比说话更让人觉得真诚。”
“咔哒!”
是杨灵。
她的神态比刚来那会舒缓多了,进来兴高采烈地说:
“乔乔,食堂有你最喜欢吃的清蒸蟹噢!”
“其实我没有特别喜欢吃带壳的。”
杨灵表情一滞,不可思议道:
“明明你以前告诉我说,最喜欢吃螃蟹。”
“那是因为说了有人帮我剥。”
“...”
沉默在绵绵雨声中发酵。
顾南乔看着杨灵,杨灵看着陆砚,陆砚看着打了绷带的手。
暗自庆幸医生做了个好的决定。
“可是......螃蟹很难剥诶。”
抬头,一双眼睛正可怜兮兮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