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滩的霓虹灯光,似乎还残留在法拉利每个人的视网膜上。但此刻,马拉内罗总部最深处的会议室里,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缩咖啡的苦涩和无声的绝望。
瓦塞尔从国际汽联总部带回来的最终通告,像一份冰冷的判决书,被投影在巨大的屏幕上。白纸黑字,每一个单词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法拉利的棺材。
“从阿塞拜疆站开始,两台SF90赛车,必须同步执行功率削减。”
没有缓冲,没有例外。
这意味着,法拉利那颗一度让所有对手胆寒的、咆哮的动力心脏,被戴上了沉重的镣铐。车队最大的武器,被彻底封印。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马蒂亚·比诺托,这位顶着巨大压力的技术总监,缓缓站起身。他那标志性的圆框眼镜下,双眼布满了血丝。他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笔尖在光滑的板面上画出巴库街道赛的轮廓——一条扭曲的巨蟒。
他重重地圈出了那段长达2.2公里的全油门路段。
“引擎的硬件和软件,现在都在FIA的显微镜下。任何小动作都会被立刻发现,我们无路可走。”比诺托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技术人员面对规则壁垒时的无力感,“根据模拟,功率削减会让我们在这条直道上,每一圈,损失至少0.7秒。”
他转过身,环视着会议室里一张张凝重的脸,那些法拉利最顶尖的工程师大脑。
“先生们,我们该如何追回这0.7秒?”
无人应答。空气仿佛凝固了。追回0.7秒?在F1的世界里,0.07秒都足以决定胜负,0.7秒简直是无法逾越的天堑。这就像让一个被砍掉双腿的百米飞人,去和博尔特比赛跑。
一片死寂中,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年轻空气动力学工程师,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突然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异常清晰。
“总监……如果我们无法增加‘推力’……”他顿了顿,仿佛在鼓起巨大的勇气,“那我们为什么不,极力地减少‘阻力’呢?”
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这个想法,简单、粗暴,甚至有些反直觉。但在当前的绝境下,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的思维定势。
比诺托的眼睛骤然亮了。他猛地转身,冲回白板前,抓起记号笔,在巴库赛道图的弯道部分画上了一个个巨大的叉。
“放弃弯道优势!”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镜片后的双眼里重新燃起了火焰,“把所有的研发资源,全部押在降低空气阻力上!为巴库,只为巴库,设计一套极限的低阻力、低下压力套件!”
命令下达,整个马拉内罗工厂瞬间从压抑的停尸房,变成了一座全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平衡?妥协?这些工程学上的美德被彻底抛弃。工程师们像是着了魔,开始了一场疯狂的“自废武功”。
cFd(计算流体动力学)模拟服务器的散热风扇24小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屏幕上无数道彩色的气流线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划过虚拟车身。
碳纤维车间里,高精度的机械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切割、塑形。一个个造型怪异的部件被生产出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平直、几乎像刀片一样的前翼;窄得可笑、仿佛装饰品一样的尾翼;光滑到极致、取消了所有冗余散热鳍片的引擎盖……
这是一场豪赌。法拉利正在用整个周末的比赛,去赌一个可能性。
新套件的模拟数据终于出来了。
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理论上,直道尾速可以弥补引擎功率损失的70%,那丢失的0.7秒,似乎有希望追回一大部分。
但代价是惨烈的。弯道中的下压力,损失了近20%。
模拟器驾驶舱内,夏尔·勒克莱尔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紧握着方向盘,屏幕里的巴库城堡区飞速掠过。赛车变得异常“神经质”,车尾像一条不受控制的毒蛇,时刻准备着反咬一口。每一次轻微的转向,每一次对路肩的试探,都可能引发一次无可挽回的失控。
“砰!”
虚拟的SF90再一次甩尾,重重地撞在模拟的墙壁上。
“这感觉像在冰上开车!”勒克莱尔的抱怨通过无线电传出,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沮丧和愤怒。
隔壁的另一台模拟器里,林逸风却异常安静。
他关掉了所有辅助系统,包括牵引力控制(tR)。他闭上眼,脑海中那座“赛道记忆宫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巴库的每一个弯角,每一个刹车点,都在他脑中被解构、重组。
他一遍又一遍地跑着,不是为了做出最快圈速,而是为了试探。他主动去寻找失控的边缘,用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去记忆赛车摆动、滑移的每一个瞬间,将那些危险的临界点,变成可以利用的数据。
当他走出模拟器时,勒克莱尔正一脸挫败地灌着水。
林逸风走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夸张笑容。
“夏尔!我的兄弟!别把她当成一辆赛车!”他用极其中二的语气大喊,仿佛要驱散空气中的阴霾,“把她当成一枚只能走直线的火箭!我们是火箭骑士!”
勒克莱尔被他搞得一愣。
“我们在直道上就是无敌的火箭,到了弯道里,”林逸风的手指在空中比划出一个优雅的弧线,表情瞬间变得认真而专注,“我们就要像绣花一样温柔。相信惯性,而不是下压力。用滑动去过弯,而不是抓地力。”
他没有说教,而是拉着勒克莱尔回到模拟器旁,调出自己的数据回放。屏幕上,他的驾驶风格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刹车更早、更柔和,入弯时带着一种微妙的漂移姿态,依靠着赛车本身的惯性滑过弯心,然后在出弯时以最精准的角度对准直道,毫不犹豫地将油门踩到底。
那是一种与现代F1驾驶理念背道而驰的、更复古、更依赖车感的驾驶方式。
勒克莱尔蓝色的眼眸里,那团解不开的线,似乎找到了一丝线头。
比赛周的周三,当法拉利车队还在巴库的维修区里紧张地搭建车房时,三个巨大的货箱才从意大利空运抵达。里面装着的,就是那套承载着整个车队希望的“巴库怪物”套件。
时间紧迫到几乎没有给赛车进行地面校准和测试的机会。
罗伯托·奇亚帕和西蒙·里德,两位经验丰富的比赛工程师,不约而同地找到了瓦塞尔。
“弗雷德,这太冒险了。”奇亚帕的表情严肃,“我们对这套东西一无所知,直接上Fp1,万一有设计缺陷……”
“我建议,周五练习赛至少有一台车用旧套件跑基础数据,以求稳定。”里德补充道。
瓦塞尔听完了所有人的报告,沉默地站着。他看了一眼车房外忙碌的技师们,又看了一眼那些刚刚开箱、散发着新鲜树脂气味的碳纤维部件。
最后,他站到所有人面前,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在众人心上。
“我们没有退路。”
“如果用旧套件,我们最好的结果就是第六、第七名,在后面吃别人的尾气,像两条丧家之犬一样完赛。那不是法拉利。”
“用新的,我们还有机会拼一把。可能会撞车,可能会垫底,但也有可能创造奇迹。”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林逸风和勒克莱尔。
“从Fp1第一个计时圈开始,两台赛车,全部上新套件!全力收集数据,我们还有改进的希望。”
“我,承担所有责任!”
法拉利车房连夜赶工,灯火通明。技师们小心翼翼地将那套怪异的空气动力学套件安装到两台SF90上。这一幕,被天空体育的镜头敏锐地捕捉到,并迅速传遍了整个围场。
梅赛德斯的车房里,托托·沃尔夫抱着手臂,若有所思。
红牛的车房里,克里斯蒂安·霍纳则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他对身边的纽维冷笑:“他们在自杀。巴库的那些90度弯会把他们生吞活剥。”
围场的舆论几乎一边倒,所有人都认为法拉利是在做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垂死挣扎。
周五,阿塞拜疆的阳光炙烤着巴库的街道。
练习赛Fp1的绿灯亮起。
林逸风驾驶着这台红色的“怪兽”,第一个冲上了赛道。引擎的声浪因为功率的限制而显得有些沉闷,但车身却以一种惊人的气势切开空气。
他来了。那条长达2.2公里的全油门直道。
林逸风将油门踩死,dRS开启,赛车像被弹射出去一样。两旁的护墙飞速倒退,化作模糊的色块。
直道末端,赛道边的大屏幕上,速度监测器上的数字疯狂跳动。
340…342…345km\/h!
这个数字跳出来的一瞬间,整个围场,所有车队的屏幕前,都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梅奔和红牛的工程师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法拉利的直道速度……回来了!
然而,胜利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在法拉利车队心中蔓延,考验就已降临。林逸风重刹,准备冲进狭窄、多弯、没有任何缓冲区的城堡区。
就在车头对准弯心的瞬间,他的无线电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冰冷、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像警报一样刺穿了车队的通讯频道。
“抓地力……没有抓地力!赛车在滑!我控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