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堂里那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血腥、草药、霉变、以及蛇缠草熬煮后残留的诡异甜腥——如同粘稠的液体,死死塞满刘周的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的刺痛和胃袋的翻搅。油灯的火苗缩成黄豆大小,在破碗底摇曳着,将角落里两张冰冷草席上的人影拉得扭曲变形,如同鬼魅。
陈七依旧昏迷着,但敷满暗红药膏的左肩处,那刺鼻的腐臭味确实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浓烈的、带着生机的草药苦涩。他灰败的脸上似乎也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尽管呼吸依旧微弱艰难,却不再像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
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石缝里钻出的细芽,在刘周被绝望冻透的心底顽强滋生。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左臂伤口处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和麻木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强行压制毒性的消耗变得更加清晰。但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伤口深处、血脉之中、甚至骨骼缝隙里,那丝丝缕缕、如同烧红钢针攒刺般的灼热感!
这灼热感,并非来自外敷的蛇缠草药泥,而是源自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借着那场冰火交织、生死一线的剧毒绞杀,在他的血肉深处扎根、燃烧!
他下意识地,再次运转起《莽牛劲》那微弱的气流。气流沿着那条简陋的路径,艰难地爬行。当它流经左臂伤口附近时,异变陡生!
那丝丝缕缕的灼热感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猛地躁动起来!如同无数条被惊扰的细小火蛇,疯狂地向着那微弱的莽牛劲气缠绕、撕咬、融合!
“呃!” 刘周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左臂伤口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原本滞涩的莽牛劲气,在这股灼热力量的疯狂撕扯下,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像是被注入了狂暴的燃料,陡然变得凶猛、滚烫、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锐利!
这股新生的、混杂着莽牛沉雄与毒蛇阴戾的诡异气流,如同失控的野马,在他狭窄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滚烫的烙铁和冰冷的钢针同时穿刺!剧痛!撕裂!灼烧!麻痹!各种极致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
更可怕的是,这股力量似乎拥有自己的意志!它不再遵循《莽牛劲》图谱上那简单的循环路径,而是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疯狂地朝着刘周刚刚强行破境、本就脆弱不堪的丹田气海冲击而去!
丹田,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又像是被无数根冰锥瞬间贯穿!
“噗——!” 一大口带着墨绿色细丝和冰碴的污血,从刘周口中狂喷而出!溅在面前冰冷的地面上,竟发出“嗤嗤”的轻响,冒起丝丝缕缕带着甜腥味的白烟!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金星乱冒!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的丹田仿佛要炸开!灵魂都要被这股失控的、充满毁灭气息的诡异力量撕成碎片!
走火入魔?!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面对碧磷蛇的毒牙更甚!比在乱葬岗摸尸更甚!这是源自自身力量的反噬!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停下…给我停下!” 刘周在心底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强行刺激着即将涣散的意识!他调动起全部残存的精神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去压制、去引导、去驯服那股在体内肆虐的狂暴洪流!
意念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攥住那横冲直撞的诡异气流!强行将它拖回那条简陋的莽牛劲路径!意念与力量的碰撞,在身体内部展开一场无声却惨烈至极的拉锯战!
每一次意念的拖拽,都如同在撕裂自己的经脉!每一次力量的挣扎反扑,都带来丹田欲碎的剧痛!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全身每一个毛孔涌出,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混合着伤口渗出的黑紫色脓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他的身体剧烈地痉挛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脖颈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出来!
不能放弃!陈七还没醒!他答应过要带他活着出去!
这个执念,如同黑暗中永不熄灭的灯塔,支撑着他濒临崩溃的意志!他放弃了强行压制,转而尝试着去理解、去容纳这股狂暴力量中蕴含的那一丝…属于碧磷蛇毒的阴寒锐利,属于蛇缠草汁的麻痹生机,以及属于《幽谷毒经》那诡异法门的引导!
意念不再生硬对抗,而是如同水流,试图包裹、渗透、引导那狂暴的毒火劲流!
就在精神意志即将彻底耗尽、身体濒临崩溃的刹那——
“嗡!”
丹田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贯通了!那股狂暴肆虐的诡异气流,在刘周那近乎自毁的意念引导和《幽谷毒经》残篇中某种阴冷法门的无形牵引下,猛地冲破了某个无形的桎梏!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灌入了一条更加宽阔、却布满荆棘和剧毒的河道!
狂暴的力量找到了宣泄口,虽然依旧充满毁灭性,却不再无序地冲击脆弱的丹田!它开始沿着一条全新的、更加复杂诡异的路径,在刘周体内极其艰涩、却无比坚定地运转起来!
这条路径,不再仅仅是《莽牛劲》那粗糙的丹田-四肢循环!它如同一条阴毒的蛇,蜿蜒扭曲,贯穿了更多的细小经脉,甚至触及了一些《莽牛劲》图谱上从未标注的、如同隐藏暗礁般的偏僻穴窍!每一次运转,都带来经脉被毒素灼烧腐蚀般的剧痛,却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阴冷而充满侵蚀性的力量感!
**《莽牛劲》第二重?!不!是融合了蛇毒、草力、毒经法门的——毒牛劲!**
刘周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深处,不再是单纯的疯狂和绝望,而是翻滚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混杂着沉雄与阴戾的幽光!如同莽牛的眼眸,却染上了毒蛇的竖瞳!
他缓缓抬起还能动的右手。五指在昏暗中缓缓收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这一次,不再是意念中的演练!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灰黑色气流,如同实质的毒烟,缠绕上他的指尖!气流细若游丝,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皮肤刺痛的阴寒锐利气息!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丝气流的出现而变得粘稠、压抑!
他对着墙角堆积的药渣,屈指轻轻一弹!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
那堆散发着浓烈霉味的药渣,其中一小块暗褐色的根茎,无声无息地…**枯萎**了下去!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灰败的死气,如同被无形的剧毒瞬间侵蚀了所有生机!
成了?!
刘周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这股力量…太诡异!太霸道!也太…危险了!它似乎能侵蚀生机?!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肿胀青黑的左臂。伤口处糊着的药泥下,那灼热感依旧存在,但随着体内那股全新的、带着阴寒侵蚀性的“毒牛劲”缓慢运转,伤口的剧痛和麻木似乎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被“消化”?仿佛这残留的蛇毒,成了滋养这诡异劲力的养料?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沉重的敲门声,如同催命的鼓点,骤然在药堂紧闭的前门外响起!在死寂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开门!巡夜查房!” 一个粗嘎蛮横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是武馆的巡夜护院!
刘周浑身剧震!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从力量突破的震撼和恐惧中惊醒!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刚刚被汗水湿透的后背!
他猛地看向依旧昏迷的陈七!看向地上那滩自己喷出的、带着墨绿细丝和冰碴的污血!看向角落里那口还残留着暗红药膏痕迹的破锅!更要命的是——他怀里贴身藏着的《幽谷毒经》和那几枚沾血的铜钱!
一旦被搜出来…私自离馆,偷学(毒)功法,私藏钱币…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他和陈七死无葬身之地!后山乱葬岗的野狗,今夜就要加餐!
“笃笃笃!妈的!耳朵聋了?!快开门!” 门外的护院显然不耐烦了,开始用力拍打门板,破旧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怎么办?!硬拼?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付一个普通护院或许能靠这诡异的“毒牛劲”搏命,但必定惊动其他人!逃?药堂只有一个前门和一个后墙破洞!前门被堵,后洞狭窄,拖着昏迷的陈七根本来不及!
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再次扼住了他的咽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紧!更致命!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整个药堂。昏暗中,只有角落堆积如山的药渣,散发着浓烈的霉味。那盏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药渣!
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扑向那堆散发着浓烈霉腐气息的药渣!用还能动的右手,疯狂地扒拉着!腐臭的碎叶、干枯的根茎、板结的泥块…冰冷刺骨,散发着陈年的死亡气息。
他顾不上恶心,将自己沾满血污、汗水和脓液的破烂外衣猛地脱下,连同怀里那本暗绿色的《幽谷毒经》册子、那几枚冰冷的铜钱,一股脑地塞进药渣堆深处!又胡乱抓了几把腐臭的药渣盖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飞快地扑回陈七身边。看着陈七身上那刺眼的、散发着异样气息的暗红药膏,他一咬牙,将旁边那张沾满自己汗水和污血的破草席猛地扯过来,胡乱盖在陈七身上,尽可能遮住那显眼的药膏痕迹。
“吱呀——!”
就在他刚刚做完这一切的瞬间,药堂那扇破旧的木门,被外面不耐烦的护院一脚狠狠踹开!
刺骨的冷风裹挟着浓重的夜露气息,瞬间倒灌而入!将本就微弱的油灯火苗吹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武馆制式皮甲、腰间挎着牛尾鞭的护院,如同铁塔般堵在门口!灯笼昏黄的光线从他身后射入,将他巨大的阴影投在药堂冰冷的地面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
护院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瞬间扫过整个药堂!首先落在墙角那堆散发着浓烈霉腐味的药渣上,眉头厌恶地皱起。随即,目光扫过蜷缩在冰冷地面上、脸色惨白如鬼、嘴角和胸口还带着未干涸黑紫色血污的刘周,最后落在另一张草席上,被破草席胡乱盖着、只露出一点头发和下巴的陈七身上。
浓烈的血腥味、草药味、霉味、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腐败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沉浊空气。
“妈的!什么鬼味道!” 护院捂着鼻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沉重的皮靴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的污血痕迹,又落在刘周那肿胀青黑、糊着黑紫色草泥、散发着腥苦怪味的左臂上,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和警惕。
“怎么回事?深更半夜,搞什么鬼?!” 护院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居高临下地喝问,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鞭柄上。
刘周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他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护院那审视的目光,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虚弱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嘶哑、虚弱,带着浓重的痛苦和恐惧:
“报…报告大人…他…他快不行了…” 刘周艰难地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指了指被草席盖着的陈七,声音带着哭腔,“白天…抬矿石…摔下山坡…骨头…骨头断了…内伤…呕…” 他说着,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带着血丝的酸水,身体因为痛苦而蜷缩成一团。
护院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嫌恶地后退了一步,似乎怕被刘周身上的污秽和病气沾染。他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污血和陈七被草席盖着的身体,又落在刘周那条明显带着中毒溃烂迹象、散发着恶臭的左臂上。
“妈的!晦气!” 护院啐了一口,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两个半死不活的废物!真他妈是耗材的命!” 他显然对刘周“抬矿石摔伤”的说法信了大半。预备役每天干的都是玩命的活计,死伤是家常便饭。药堂这种地方,就是等死的停尸房前站。
“管好你们自己!别他妈死在屋里发臭了才被发现!污了老子的地界!” 护院骂骂咧咧,根本没有仔细搜查的欲望,尤其是那堆散发着浓烈霉腐味的药渣,他连靠近都嫌脏。他又厌恶地瞥了一眼蜷缩在地上、如同垂死野狗般的刘周,和草席下毫无声息的陈七,转身就走。
沉重的皮靴声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破木门被护院从外面随手带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隔绝了外面冰冷的夜风,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胁。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深处,刘周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才猛地一松,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和身体内部的剧痛。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头滚落,混着脸上的污血和药泥。
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挣扎着爬向那堆散发着恶臭的药渣堆,如同挖掘宝藏般,用颤抖的双手,疯狂地刨开冰冷的药渣碎屑。直到指尖触碰到那冰冷柔韧的暗绿色册子和带着体温的破衣包裹,他才如同虚脱般,停止了动作,将脸深深埋在冰冷刺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药渣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抽动起来。
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喘息。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沾满了药渣的碎末和污黑的泥垢,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线下,亮得吓人!那里面,没有了恐惧,没有了绝望,只剩下一种被无数次死亡边缘淬炼出来的、冰冷坚硬到极致的核心,以及…一丝在剧毒与绝望中野蛮生长出来的、名为“毒牛劲”的幽暗火焰!
他艰难地爬回陈七身边,掀开那破草席。陈七依旧昏迷,但敷着药膏的左肩处,那暗红色的药膏似乎又淡了一丝,生机微弱的流转感更加清晰。
刘周默默地看着。然后,他盘膝坐回自己冰冷的草席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开始极其艰涩、却无比坚定地运转起体内那条全新的、如同毒蛇般蜿蜒扭曲的劲力路径。
每一次运转,都带来经脉被毒素灼烧腐蚀般的剧痛。但在这剧痛之中,那丝源自蛇毒与草力的诡异灼热感,似乎正被这阴寒的劲力缓缓“消化”、“融合”,化为一种更加凝练、更加阴狠的力量。左臂伤口的剧痛和麻木,似乎也随之减轻了那么一丝丝。
力量!活下去的力量!保护的力量!复仇的力量!
无论它来自何方,无论它多么阴毒诡异,只要能握在手中!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药堂内,油灯的火苗终于挣扎到了极限,“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无边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只有黑暗中,那个盘坐的身影,如同蛰伏在深渊边缘的毒蛇,无声地吞吐着致命的寒息。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