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回到小院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苏云溪一进门,就将门栓重重插上,背靠着门,大口喘息。
周婉儿扶着廊柱,才没有滑坐到地上。
秦望舒径直走向后院。
刚踏入后院,一股金属和木料混合的灼热气浪扑面而来。
墨机正赤着上身,用一把大铁钳夹着一块烧红的金属,汗水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
张雷在一旁拉着风箱,火星四溅。
听到开门声,两人动作一顿,齐齐望了过来。
“怎么样?”墨机问,声音有些发紧。
“王擎起了杀心。”苏云溪走了进来,她脱力的感觉已经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压迫到极点的烦躁。
她走到桌边,看着上面散落的精密零件。
“你们还有多久?”
“快了。”回答她的是一直埋头在角落里的墨尘。
他正用一把极小的锉刀,打磨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机簧。
他的身前已经堆了二十几片一模一样的成品。
“‘快了’是多久?”苏云溪追问,“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墨尘没有理她。
他放下手中的机簧,拿起另一片,动作没有因为外界的任何干扰而产生丝毫偏差。
专注,精准,稳定。
“主轴已经重铸好了。”墨机将冷却后的乌金主轴放在水中,发出一阵“滋啦”声响。“接下来就是机簧组装,这是最费功夫的。”
“我来。”周婉儿卷起袖子,走到墨尘身边。
她拿起一片机簧,学着墨尘的样子开始打磨。
她的动作远不如墨尘熟练,但同样专注。
时间一点点流逝。
院子里,除了风箱的呼呼声和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再无其他。
锦瑟和青雀守在院墙的阴影里,张雷则在院中各处检查着什么,搬动着箱子,拉扯着绳索。
一切都在一种无声的默契下进行。
……
京营驻地。
王擎看着跪地的精瘦汉子,又看了看那张图纸。
图纸上画着“反向螺旋”齿轮结构。
“你是说,画这张图的‘大师’,就在那群人里?”王擎的声音没有温度。
“千真万确!”汉子是鬼手刘的心腹,“我家老板说了,这等神迹,非墨家嫡传不能为。”
“那位大师身边跟着几个女子,其中一个,正是安乐县主身边的侍女!”
安乐县主……侍女……病弱的朋友……机关术大师……
所有线索串成了一条线。
他被耍了。
被那个骄纵愚蠢的县主,彻彻底底地耍了!
一股血气冲上头顶,王擎的脸因愤怒而扭曲。
“好,好一个安乐县主!”
他一掌拍在桌上,硬木桌案裂开一条缝。
“李主簿!”
“在!”
“传我将令!”王擎的字从牙缝里挤出,“调集所有兵马,包围四海商会别院!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揪出来!”
“大人,那安乐县主……”
“钦犯同党,意图谋逆!”王擎的语气凶狠,“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
众人分工明确,效率极高。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从街口传来。
不是脚步声,而是一种更沉闷的震动。
张雷猛地站直,侧耳倾听。
他的动作让院内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厢房里的打磨声也戛然而止。
墨尘抬起头。
“来了。”张雷只说了两个字。
他的脸上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属于军人的冷峻。
“多少人?”秦望舒问。
“把整条街都围了。”张雷走到秦望舒面前,压低了声音。
“前院三个绊索,两个烟雾阵,后巷的撒菱也铺好了。按您的吩咐,能拖住他们至少一炷香。”
苏云溪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长鞭。
周婉儿的手在发抖,但她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墨机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立刻爬了起来,冲到墨尘身边。
“小尘!还差什么!快!”
秦望舒走到墨尘面前。
少年正在将最后一片机簧嵌入一个复杂的木质结构中,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顺着脸颊的轮廓滑落。
“现在,轮到你了。”秦望舒说。
墨尘没有回答。
他只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砰!”
院门被重物撞击,发出一声巨响。
木屑簌簌落下。
“奉王都督将令!搜捕钦犯同党!”
一个校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砰!”
第二下撞击,门板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墨机手忙脚乱地将各种零件递给墨尘。
“这里,卡榫!不对,是这个!”
“闭嘴!”墨尘低吼一声。
他的手指稳定得不像是人类。
三十六片机簧,十二组齿轮,核心的乌金主轴,正在他的手中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合为一体。
“砰!”
第三声巨响。
半扇院门直接飞了进来,重重砸在地上。
十几个京营兵士持着刀盾,如同潮水一般涌入。
就在他们踏入院子的瞬间,地面几根不起眼的绳索突然绷紧。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兵士脚下一绊,身体失去平衡,直直向前扑倒。
他们身后的同袍躲闪不及,立刻撞成一团。
“噗!噗!”
两个藏在廊柱下的陶罐应声而碎。
一股黄色的浓烟瞬间炸开,将整个前院笼罩。
“咳咳!什么东西!”
“有埋伏!”
兵士们的阵脚乱了。
“稳住!冲进去!”门外传来校尉的怒吼。
“张雷,守住门口。”秦望舒下令。
张雷抽出腰刀,堵在厢房门口,一夫当关。
锦瑟和青雀一左一右,护在秦望舒身侧。
苏云溪的长鞭甩出,卷住一个从烟雾中冲出的兵士的脚踝,用力一拉。
那兵士惨叫一声,被拖翻在地。
周婉儿将最后一个零件递给墨尘。
那是一个黄铜制成的激发装置。
墨尘接过,双手用力,将其按入木质结构顶端的凹槽。
“咔哒。”
一声轻响。
一个造型奇特的、半臂长的木匣,完成了它最后的组装。
“成了!”墨机脱口而出。
墨尘拿起那个木匣,身体晃了一下。
他将木匣递给秦望舒。
秦望舒接过。
木匣入手,沉重无比。
“怎么用?”
“拉开尾部拉环,对准你要射的地方。”墨尘的嘴唇发白,“它只能激发一次。”
“一次,就够了。”
秦望舒提着那个被命名为“惊雷”的木匣,走出了厢房。
外面的烟雾已经散去大半。
张雷身上添了两道刀伤,但他身前,也倒下了三个京营兵士。
更多的兵士正越过陷阱,朝这里逼近。
为首的校尉看见了秦望舒手中的东西。
“放箭!”他毫不犹豫地下令。
十几个弓箭手出现在院墙上。
“咻!咻!咻!”
箭矢破空。
锦瑟和青雀立刻上前,挥舞着手中的短剑,拨开射向秦望舒的箭矢。
但箭矢太多,太密。
一支流矢穿过剑网,擦着秦望舒的胳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
秦望舒的身体因剧痛猛地一颤,但她握着木匣的手,却稳如磐石,连一丝晃动都无。
她没有去看手臂上的伤口,只是举起了手中的木匣。
她将尾部的那个黄铜拉环,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