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月黑风高。
通州城外的芦苇荡里,几个人影压低了身体。
魏家一号码头就在不远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张雷将最后一口干粮咽下,用泥土在地上画出简易的地图。
“码头分三层守卫。最外围是巡逻队,一刻钟一班,每班四人,有两条猎犬。”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
“中层是固定的哨塔,共计六座,呈六角形分布,没有视野死角。”
“最里面是魏家的护院高手,人数不明,藏在暗处。”
张雷说完,抬头看向秦望舒。
一行人里,多了两个新面孔。
张雷,还有青雀。
是苏晚星的部下寻到了他们,让他们循着苏晚星部下留下的暗记,在城外的一处破庙找到了秦望舒一行。
看到二人安然无恙,秦望舒也放下心来。
“我和锦瑟负责处理暗哨。”青雀开口,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利于行动的黑色劲装。
“外围的巡逻队和哨塔交给我。”张雷主动请缨。
“我呢?”苏云溪有些急。
秦望舒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远处最高的一座货运塔吊。
“你已经带回了重要情报,现在需要你在那上面,帮我们看着那几条狗。”
苏云溪立刻明白了。
她的弓箭,就是悬在巡逻队头顶的利剑。
“墨尘,你跟我走水道。”秦望舒做出最后的安排。
“水鬼只有一个,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没有人再说话。
张雷第一个没入黑暗。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犬吠,然后戛然而止。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一座哨塔上的灯火晃动了一下,恢复平静。
青雀和锦瑟也动了,两人如同黑夜里的两道影子,从不同的方向,贴着地面潜入码头。
苏云溪背着长弓,已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那座最高的塔吊。
她趴在冰冷的铁架上,将整个码头的动向收于范围之内。
秦望舒拍了拍墨尘的肩膀。
两人滑入码头旁边的运河。
河水冰冷刺骨,带着一股水草和机油混合的腥臭味。
他们几乎是紧贴着码头的石壁,在水下潜行。
偶尔有巡逻队的火把光亮扫过水面,他们便沉入水下,一动不动。
墨尘背着一个油布包裹,里面是那枚丑陋的“水鬼”。
冰冷的河水让他有些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紧张。
终于,他们摸到了那座巨型起重机的基座下方。
这里是整个码头的视野盲区,水流湍急,没有人会想到有人从这里潜入。
墨尘解开油布包,拿出那枚“水鬼”。
他需要将这个东西,分毫不差地安装在水下三尺深的一个传动轴接口上。
他的手探入水中,摸索着冰冷的钢铁结构。
图纸上的结构和他亲手画出的设计,在他脑中一遍遍闪过。
找到了。
就是这里。
他开始安装,但水流的冲击比他预想的要大。
一个微小的零件,从他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间滑落。
他的动作停住了。
黑暗和冰冷的水压,放大了他内心的不安。
就在这时,一只手覆盖在了他颤抖的手上。
那只手同样冰冷,却异常稳定。
“别怕,我在。”
秦望舒的声音贴着水面传来,很低,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墨尘的身体不再发抖。
他重新拿起零件,动作恢复了精准和稳定。
卡榫对准,旋入,固定。
成了。
他刚想松一口气。
码头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
紧接着,一队巡逻兵提着灯笼,改变了原本的路线,径直朝着起重机的方向冲了过来。
“有动静!”
“狗叫得不对劲,去那边看看!”
火光越来越近。
高处的塔吊上,苏云溪扣动了弓弦。
她没有对准人。
一支没有箭头的箭矢,带着破风声,射中了远处堆放的一排货箱的固定绳索。
哗啦——
几十个沉重的木箱轰然倒塌,滚落一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怎么回事!”
“那边!货倒了!”
巡逻队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脚步一转,朝着货箱倒塌的方向跑去。
危机暂时解除。
但更大的危机,也因此而至。
一个穿着长衫,像个账房先生的中年男人,从码头最大的一栋建筑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理会倒塌的货箱,而是走到了刚才犬吠不止的地方。
他蹲下身,在地上检查了片刻。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码头阴影中的一个角落。
“出来吧。”
没有人回应。
男人冷笑一声,身形一晃,如同一只捕食的狸猫,扑向那片阴影。
一道黑影从阴影中闪出,手中的短刃迎向男人的手爪。
是青雀。
叮!
一声脆响。
青雀的身体被震得后退三步,手臂发麻。
这个男人,是魏家供奉的高手。
“身手不错,可惜是只没见过血的小麻雀。”男人一步步逼近。
青雀没有恋战。
她反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竹筒,用力捏碎,扔在地上。
砰。
一股浓烈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黄烟瞬间爆开,笼罩了四周。
男人被烟雾呛得后退,视野受阻。
等烟雾散去,原地已经没有了青雀的身影。
男人走到青雀刚才站立的地方,只看到地上有一个浅浅的脚印,指向与码头出口完全相反的方向。
“有点意思。”
他记住了那种滑不留手的身法。
另一边,秦望舒和墨尘已经悄无声息地从水道撤离。
一刻钟后。
所有人都在城外那片废弃的铁匠铺重新汇合。
墨尘的嘴唇还是白的,但脸上带着一丝亢奋。
苏云溪从塔吊上下来,还在抱怨那几条狗太吵。
张雷检查了装备,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锦瑟扶着青雀。
青雀的右臂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抓痕,血已经止住。
“他很强。”青雀只说了三个字。
“能活着回来就行。”秦望舒将一瓶伤药扔给她。
团队的第一次协同作战,有惊无险。
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众人之间流动。
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这个临时据点。
“等天亮,魏家的码头就会有一场好戏。”苏云溪的脸上满是期待。
一行人沿着通州城墙外的阴影,快速移动。
在路过一处靠近运河的僻静茶楼时,秦望舒的脚步忽然停下。
一辆没有任何家族徽记的马车,停在茶楼后门。
一个身影从茶楼里走出,与车夫低声交谈了几句。
夜色很深,但一盏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恰好照亮了他的侧脸。
秦望舒的身体绷紧了。
那个人的脸,有些陌生,但她认识。
兵部尚书周慕远的族弟,周靖。
他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通州的码头附近?
又为什么,是从这座魏家名下的产业里走出来?
通州的浑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