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雁门关。
这座屹立于北境边疆的雄关,如同一头匍匐在天地间的巨兽,沉默地忍受着千年风霜的侵袭。
呼啸的北风,如同剃刀一般,刮在人的脸上,生疼。
这里,与烟雨江南,完全是两个世界。
沈素心一行人,被霍狼“护送”着,住进了关内的将军府。
说是护送,其实,与软禁无异。
他们被收缴了兵器,限制了行动,除了这间小小的院落,哪里也去不了。
入夜,霍狼终于露面了。
他差人送来请柬,说是要为沈素心一行“接风洗尘”,地点,就设在将军府的正堂——聚义厅。
汪以安看着请柬上那“聚义厅”三个杀气腾腾的大字,冷笑一声:“我看,是鸿门宴还差不多。”
石爷更是将那柄好不容易才从北境军手里要回来的铁铲,擦得雪亮,瓮声道:“沈大人,俺就守在门外。他要是敢耍花样,俺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你砸开一条路!”
沈素心却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她换上了一套素雅的白裙,越发衬得她脸色苍白,身形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不必。”她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去会会他。”
……
聚义厅内,灯火通明。
但气氛,却比关外的冰雪,还要冷上三分。
一张巨大的长桌两侧,坐满了霍狼麾下的心腹将校。这些人,个个身披重甲,气息彪悍,眼神如同饿狼一般,死死地盯着走进来的沈素心。
他们的面前,没有摆放佳肴,只放着三样东西。
一碗酒。
一块肉。
一把刀。
这根本不是接风宴,这是一场赤裸裸的、针对她一个人的……下马威!
霍狼高坐于主位之上,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沈素心,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沈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他举起酒碗,“我北境的将士,都是粗人,不懂什么繁文缛节。这碗,是我代郑将军,敬你的。”
一名亲兵,端着一碗满满的烈酒,走到了沈素心面前。
那酒,色泽浑浊,气味刺鼻,是北地最烈的烧刀子。寻常汉子喝一口,都要从喉咙里烧到胃里。让一个本就重伤未愈的江南女子喝下去,简直与喝毒药无异!
“素心,不可!”汪以安脸色一变,就要上前。
“唰!”
一旁的数名北境甲士,瞬间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气氛,瞬间凝固!
然而,沈素心,却只是平静地抬起手,制止了汪以安。
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端起了那碗酒。
霍狼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狞笑。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逼迫沈素心低头。只要她喝下这碗酒,就代表着她接受了北境的规矩,接受了他霍狼的“领导”。
可沈素心,却没有喝。
她只是端着酒碗,用那双清冷如水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霍狼,然后,缓缓开口。
她的第一句话,就让满堂的喧嚣,瞬间死寂。
“霍将军,你知道吗?”
“你的兵,快要哗变了。”
霍狼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你说什么?!”
沈素心没有理会他的暴怒,而是自顾自地,用那如同拨动算盘珠般清脆、冷静的声音,开始“算账”。
“你麾下,共有战兵三万一千六百人。其中,骑兵八千,步卒两万三千六百。”
“你驻守的雁门关防线,每日消耗粮草,约九百石。而你关内的存粮,只剩下不足一万石。也就是说,最多再过十天,你的大军,就要断粮。”
“你军中将士的冬衣,还压在一百里外的蔚州库房里。因为你拖欠了‘大通商号’三十万两白银的运费,人家已经罢运了整整一个月。昨夜,雁门关的温度,已经降至冰点,一夜之间,你营中光是冻伤的士兵,就超过了五百人!”
“还有你拖欠的军饷,一共是白银七十三万四千两。其中,有三位百户,已经暗中联络了关外的鞑靼商人,准备用军械,去换过冬的粮食和银子了。”
她每说一句,霍狼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她每报出一个数字,满堂将校的呼吸,就粗重一分!
当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整个聚义厅,已经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将校,都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
她说的……
句句属实!字字如刀!
这些,都是他们军中最高等级的机密!是他们这些天,最焦头烂额的难题!
这个女人,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才到北境几天?!
霍狼更是如遭雷击,他死死地盯着沈素心,像是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他所有的威风,所有的气焰,在这些冰冷的、精准到可怕的数字面前,被砸得粉身碎骨,荡然无存!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沈素心,终于有了下一个动作。
她缓缓地,将手中的那碗烈酒,倾倒在了脚下的青石地板上。
“滋啦——”
酒水四溅。
“霍将军,这碗酒,太小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女王般的威严。
“小到,装不下我为北境,带来的未来。”
她放下酒碗,环视着满堂那些已经被她彻底镇住的北境悍将,一字一顿地宣布:
“我来北境,不是来做谁的下属。”
“我是来,做郑将军的……合伙人!”
她不再理会脸色已经变成猪肝色的霍狼,而是直接对着那些因为饥饿和寒冷,眼中早已充满了不满和绝望的北境将校们,抛出了一个,谁也无法拒绝的、足以让他们集体倒戈的诱惑!
“诸位,我只说三件事。”
“第一,给我三天时间,我让‘大通商号’的老板,亲自把冬衣送到你们的营帐里!”
“第二,十天之内,我会让关内的粮仓,堆满足够你们吃到来年开春的粮食!”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个月内,我沈素心,保证将拖欠的所有军饷,一分不少地,发到在座每一位兄弟的手中!”
她看着那些瞬间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变得急促的将校,缓缓地,说出了那句,足以彻底摧毁霍狼权威的诛心之言。
“诸位,是跟着一个只会画饼充饥的蠢货,在这冰天雪地里等死。”
“还是跟着我沈素心,吃饱饭,穿暖衣,拿足饷,自己选!”
……
“反了!你这个妖女!你敢动摇我的军心!”
霍狼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暴怒地抽出腰间的佩刀,指着沈素心,状若疯虎!
他麾下的几名亲兵,也同时拔刀,就要上前!
而那些普通的将校,却一个个面面相觑,竟是没有一个人,再听从他的号令!
他们的忠诚,在沈素心许诺的、那实实在在的粮食和银子面前,已经开始剧烈地动摇!
聚义厅内,瞬间分裂成了两个阵营!
一场血腥的火并,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这最紧张的时刻——
“呜——呜——呜——!”
一阵急促、凄厉、代表着最高等级敌袭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关外的烽火台上传来!
“轰隆!”
聚义厅那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名负责守城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天塌地陷般的恐惧!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划破了整个大厅的死寂!
“将……将军!不好了!”
“南……南面长城外,出现了大批……大批的朝廷兵马!”
斥候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
“是……是陆渊!那个血屠夫!”
“他……他整合了雁门关附近所有的边防军,已经……已经把我们,彻底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