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红旗轿车内，静得能听见皮革座椅因身体微动而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老首长那句关于“人”的问题，如同一根探针，精准地刺入了林舟整个宏大体系中最柔软、也最核心的部分。技术是冰冷的，法纪是刚性的，唯有执行这一切的人，是温热的，是充满变数的。
赵兴邦的后背，不自觉地又挺直了几分。他看着林舟的侧脸，心里竟也捏着一把汗。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具体工作的范畴，直指组织建设和干部路线的根本。这不仅是在考林舟，也是在考他这个省委书记。
林舟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望着窗外，看着那些飞速掠过的田野、村庄和电线杆。他的大脑，并非在疯狂检索沙盘，而是在将沙盘推演出的无数种关于“人”的变量，与自己内心深处的思考进行最后的整合。
片刻后，他转回头，迎上老首长温和而锐利的目光。
“首长，您问到了根子上。”林舟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任何精妙的制度设计，如果交到错误的人手里，最终都会沦为一纸空文，甚至成为他们谋取私利的工具。”
他没有说空话套话，而是直接承认了问题的尖锐性。
“所以，在构建‘三网合一’体系之初，我就在思考，如何为这个体系，匹配一个能与之共生、自我进化的‘干部新陈代谢’机制。”
“新陈代谢？”老首长眼神里闪过一丝兴趣。
“是的。”林舟伸出三根手指，“我认为关键也在三个方面：评价、激励和约束。”
“首先是评价。过去的干部评价体系，看Gdp，看招商引资，看纸面上的报告。这就导致了‘数字出官，官出数字’的怪圈。而我们的‘智慧农业’大脑，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可能——用客观数据来评价干部。”
“一个县的耕地红线守得好不好，不是看他开了多少会，发了多少文件，而是看天网系统里，‘非法占用’的红色警报亮了多少次。一个乡的农业发展有没有潜力，不是听他汇报引进了多少项目，而是看地网系统里，土地的‘健康指数’和‘产出潜力’是不是在逐年提升。”
“数据面前，人人平等。谁在踏实干事，谁在投机取巧，一目了然。未来的农业干部，他的晋升，不应该再由某位领导的印象决定，而应该由他脚下那片土地的‘体检报告’说了算。”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兴邦心中巨震，他没想到林舟的野心如此之大，这已经不是在谈粮食安全，而是在试图重构整个干部考核的底层逻辑！
“其次是激励。”林舟继续说，“高压解决不了所有问题，还得让干部有奔头。马叔的‘土地入股’模式，让农民成了股东，分享土地增值的红利。那么，我们的干部呢？我们能不能也让他们成为‘事业股东’？”
“我设想，可以在省内设立一个‘耕地保护与农业发展专项基金’。每年，根据各地在‘智慧农业’系统中的综合评分，进行排名。排名靠前的地区，不仅主官在提拔任用上优先考虑，更能从这个基金里，获得一笔可观的、能够自主支配的资金，用于本地的农田水利建设、技术推广、甚至是给基层农技人员发奖金。干得好，就有钱、有权、有前途。这种正向激励，远比一万句口号都管用。”
“最后是约束。”林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天网和地网，构成了对干部政绩的‘阳面’监督。而苏书记的法网，则是‘阴面’的底线威慑。但更重要的是，要让权力在阳光下运行。‘智慧农业’系统的所有核心数据，未来应该对社会逐步开放。老百姓打开手机App，就能看到自己村里的地有没有被占，国家的补贴有没有发到合作社账上。当每一个村民都成为监督者，那只看不见的‘手’，就再也不敢乱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