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化评价、事业化激励、社会化约束。
林舟说完，车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老首长闭着眼睛，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脑中构建着林舟所描述的那个未来。赵兴邦则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发现，林舟为江北省设计的，根本不只是一个粮食安全方案，而是一整套涵盖了技术、经济、法律、乃至组织人事的全方位现代化治理体系！
“好……”许久，老首长睁开眼，只说了一个字。
他看向林舟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欣赏，而是多了一份如同看到璞玉被打磨成器的欣慰与厚望。“小林同志，你这些想法，不要只在江北省的田里种。要拿到全国的台子上去，给更多的人听一听，议一论。”
一周后，京城。
全国农业工作会议在京西宾馆大礼堂召开。台下，坐着来自全国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的负责人，以及国家各部委的领导、顶尖的农业专家。每个人面前的桌牌，都代表着一方水土，一个沉甸甸的“米袋子”或“菜篮子”。
会场气氛严肃而庄重，之前的几位发言者，大多是年长的省部级领导，发言稿四平八稳，内容无外乎是总结成绩、表述困难、争取政策。
直到主持人念出一个名字：“下面，有请江北省代表，林舟同志，介绍江北省在保障粮食安全方面的探索与实践。”
全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那个从前排站起、走向讲台的年轻身影上。太年轻了。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在这样一个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的会场里，林舟那张不到三十岁的脸，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台下，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眼神里带着好奇、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林舟站定在讲台后，没有立刻打开面前的发言稿。他环视全场，目光平静而沉稳。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大家好。”
“在开始汇报之前，我想先请大家看一张图。”
他身后的大屏幕亮起，出现的不是江北省秀美的风光，也不是金黄的麦浪，而是一幅由无数密密麻麻的灰色斑块和红色警报组成的地图，看上去触目惊心，像一张重症病人的ct片。
“这是两个月前，我们江北省的‘土地健康图’。每一个灰色斑块，都代表一处被违规占用的耕地。每一个红色警报，都代表一处正在被侵蚀的永久基本农田。根据我们当时系统的推演，如果放任不管，十年之内，江北省的粮食自给率，将从95%下降到不足70%。”
一句话，让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轻松和随意一扫而空。这种直面问题的开场方式，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破了会议那种心照不宣的温情脉脉。
“问题出在哪里？是我们的红线划得不够清晰吗？是我们的政策不够三令五申吗？都不是。”
林舟没有卖关子，直接抛出了自己的核心观点。
“问题出在，我们一直试图用人去管地，而人，是有惰性、有私心、会犯错的。江北省的探索，就是尝试用一套系统，去辅助人、约束人，最终解放人。这个探索，我们称之为——‘藏粮于地，藏粮于技’。”
接下来的四十分钟，林舟的声音，成了整个大礼堂唯一的主宰。
他没有长篇大论地念文件，而是用最精炼的语言，将“天、地、法”三网合一的战略，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讲“天网”，他将其比作给国家农业装上了一双“千里眼”和“顺风耳”，让每一寸土地的变化都尽在掌握，生动而形象。
讲“地网”，他分享了马叔试点村里，那位叼着旱烟杆的老汉说的“小算盘与大账本”的故事，朴实的话语，让台下许多从基层干上来的干部感同身受，会心点头。
讲“法网”，他直接点出汉州的案例，那雷霆万钧的手段，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也明白了江北省壮士断腕的决心。
最后，他将话题，引向了老首长在车里提出的那个问题。
“技术、模式、法律，都是工具。真正让这一切运转起来的，是人。我们正在探索建立一套新的干部评价激励体系，让干部的‘乌纱帽’，和他脚下土地的‘健康证’，直接挂钩。守土有责，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更应该是一套可以量化、可以考核、可以兑现的奖惩机制。”
当林舟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会场里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掌声，不再是出于礼貌，而是发自内心的震撼与认同。
许多省份的负责人，看着台上那个年轻的身影，眼神复杂。他们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和他的江北省，已经不是在解决一个简单的粮食问题，而是在为中国未来的社会治理，提供一个全新的范式。
林舟微微鞠躬，走下讲台。
赵兴邦坐在第一排，看着林舟回到自己身边坐下，他用力地拍了拍林舟的肩膀，眼中的欣赏和激动，几乎要溢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坐在他们斜后方，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男人，忽然探过身子，压低声音，对林舟说了一句话。
这个男人面容瘦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气质斯文，但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他的桌牌上，写着两个字——宁夏。
“林舟同志，你的报告很精彩。”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但是，你们江北省，水网密布，地势平坦。你有没有想过，你这套依赖于水、电、网的‘智慧农业’，如果放到我们宁夏那种一年下不了几滴雨、一个村到另一个村要翻几座山的戈壁滩上，会怎么样？”
“我们那里的问题，不是地被占了，而是地里根本长不出东西。这个问题，你的数据，能解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