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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藏在巴蜀人骨血里的千年韧劲

蜀地的雨,总带着股磨人的韧劲。不是江南杏花雨的缠绵,也不是塞北雷阵雨的暴烈,是那种能把青城山的石阶泡得发亮、把峨眉山的云雾拧出三两道水痕的绵密。雨雾漫过剑门关的峭壁时,会把那些嵌在岩石里的古蜀道石阶洗得通透,像一串被岁月嚼碎又亲手拼缀的骨头,每道纹路里都藏着声响——錾子凿击岩石的叮咚,背夫负重爬坡的喘息,江船闯滩时的号子,还有蜀人面对苦难时,喉咙里挤出的那句带着川音的“莫来头,熬得过去”。

这方被群山环抱的土地,似乎天生就与“难”字绑在一起。可蜀人偏不怵,他们像地里的红苕,就算被大石头压住,也能拐着弯儿钻出芽来;像江里的石头,被激流冲得再狠,也能把棱角磨成韧劲儿,在水里扎得更稳。

一、石缝里的路:凿进山骨的执拗

最早的蜀道,不是路,是山民脚掌在岩缝里磨出的血印。大巴山的悬崖像被巨斧劈过,刀削般的岩壁上只挂着几丛倔强的野草;岷江的激流更狠,每年都要吞掉十几条木船,把碎木板冲得满江都是。可蜀人偏不信李白“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断言,男人们腰缠粗藤绳悬在半空,手里的錾子往石头上砸,火星溅在黧黑的脸上不躲不闪,虎口震裂了就抓把山泥摁住,咬着牙再抡锤。

剑门关下有个姓赵的石匠,村里人都叫他“赵犟子”。他一辈子就干一件事:凿通从关城到山脚的三里栈道。光绪年间的一本泛黄账本上记着,他凿秃了三百二十七把錾子,磨穿了四十六双草鞋,喝干了栈道旁那眼山泉的水。有年腊月,他在悬崖上凿到一半,藤绳突然断了,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摔在凸起的岩石上,当场断了三根肋骨。躺了三个月,刚能拄着拐杖站起来,就往山上爬。他婆娘哭着拦他:“命都快没了,还凿那破路干啥?”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路没通,我死了都闭不上眼!我爹当年就是翻这山摔死的,我不能让我娃将来也走这绝路!”

他的三儿子跟着凿了二十年,终于在宣统二年的清明,把最后一块青石板嵌进路基。那天赵犟子让儿子背着他爬到栈道尽头,枯瘦的手摸了摸被两代人手心焐热的石头,笑着断了气。临终前他说:“把我葬在这儿,后人走这条路,踩着我的骨头也稳当些。”如今剑门关的古栈道旁,还有块没刻字的岩石,当地山民路过时都会摸一把,说那是赵犟子变的,“你看这石头,下雨都不滑,是老辈子在护着咱呢”。

这样的石匠,蜀地多得数不清。雅安的茶马古道上,有段“九折坂”,每级石阶都带着微妙的倾斜弧度,那是石匠们特意凿的,怕背茶砖的马打滑——他们蹲在悬崖边琢磨了三天,才想出用“外高内低”的坡度化解马蹄打滑的难题。广元的明月峡,栈道的木桩深深扎进岩壁,木头与石头的缝隙里填着糯米浆混石灰,是古人传下的“混凝土”方子,能抵百年风雨。当年负责监工的老石匠,每天都要亲自尝一口灰浆,说“够不够黏,舌头说了算”,结果晚年得了严重的胃病,却从不后悔:“要让这栈道比我的骨头还硬。”

邛崃的火井镇,有条通往盐井的路,石阶上布满小圆坑,是当年挑盐工的铁钎子磨出来的。坑眼里还留着盐粒的结晶,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镇上的老人说,以前挑盐的汉子走累了,就往坑里撒把盐,“让这路也尝尝咱的辛苦”。这些路,藏在云雾里,浸在汗水里,把巴蜀大地的褶皱一点点熨成通途。就像赵犟子的孙子后来常跟人说的:“我爷俩凿的不是路,是把天捅了个窟窿——让咱蜀人能抬头看看外面的天。”

二、栈道上的烟火:抱团取暖的温度

路通了,烟火就活了。

清晨的蜀道,总被马帮的铜铃声叫醒。背夫们披着蓑衣,背上的茶包、盐袋压得腰弯成弓,嘴里哼着号子:“蜀道难哟不算难,脚底板下是江山……” 他们腰间都系着根草绳,不是为了束腰,是老辈传下的规矩——怕负重时肠子坠出来。重庆磁器口的老茶馆里,常能见到这样的背夫,把草鞋脱下来,脚底板的茧子比铜钱还厚,趾甲盖都是变形的,可端起茶碗时,手稳得能立住筷子。

茶馆老板李三爷,年轻时也是背夫,腿上留着被马踢的疤。他总给新来的背夫多添半勺红糖:“出门在外,一口甜能顶三分力。”有次一个背夫病倒在茶馆,高烧不退,李三爷把自己的床让出来,请来郎中抓药,还让婆娘熬了三天小米粥。背夫临走时要留工钱,李三爷眼一瞪:“再提钱,我让你爬着出磁器口!”后来那背夫从云南捎来块普洱茶,李三爷舍不得喝,泡了给常来的老伙计们分着尝,说:“你看,路通了,人心也通了。”

光绪二十六年大旱,成都平原的稻田裂得能塞进拳头,都江堰的宝瓶口快见底了。官府还在扯皮,乡绅们已经带着百姓往渠边跑。有个叫周春山的秀才,平时手无缚鸡之力,那天却光着膀子跳进泥水里,用手挖渠底的淤塞,指甲缝里全是血。他喊:“李冰父子能把岷江治服,咱就不能护着这渠?”

队伍里,七十岁的陈婆婆拄着拐杖来送水,孙子跟在后面,挎着个破竹篮,里面是家里最后两把糙米。有个李姓寡妇,丈夫前一年死在修铁路的工地上,留下唯一一头耕牛。她没跟任何人商量,把牛杀了,一锅熬成肉汤,给修渠的人分着喝。有人骂她疯了,她抹着眼泪笑:“牛没了,明年开春能再买;渠断了,一家子都得饿死。”

那阵子,成都府的粮行老板们自发开了粥棚,戏台子上的戏班改唱“打夯歌”,连妓院里的姑娘都捐了钗环。一个月后,渠通了,水流进稻田的那天,周秀才躺在泥地里哭,周围的人也跟着哭,哭完了又笑,笑声比雷声还响。有个老农捧起一把带水的泥土,往天上撒:“你看,这土喝饱了水,就能长出金子!”

蜀人就是这样,平时为了几文钱能争得面红耳赤,可到了坎上,攥在一起的手,比铁还硬。就像周秀才在日记里写的:“蜀地的水,要顺着河道走;蜀地的人,要抱着团儿活。”

三、熔炉里的骨头:熬出来的新生

巴蜀的土地,像口大熔炉,什么苦难都能熬成养分。

明末清初的兵戈,把蜀地的繁华烧成了灰烬。《蜀碧》里记着,当时的成都,“城郭颓败,蒿草没膝,虎豹白昼横行”。当湖广的移民挑着担子,沿着长江逆流而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可他们没想到,迎接他们的不是敌视,是蜀人递来的一碗热粥。

成都西门外有个张大户,祖上是做绸缎生意的,战乱后只剩半座破院子。移民来了,老张把正屋让出来,自己带着家人住柴房。他教新来的湖北人种水稻,说:“蜀地的田,要顺着水脉走,不能硬来。你看那都江堰,不是跟水较劲,是顺着水走。” 有个湖北移民不会育秧,把种子直接撒进田里,老张没骂他,蹲在田里教了三天,手上磨出了泡:“咱庄稼人,不怕笨,就怕不肯学。”

重庆江边的陈幺妹,丈夫死在战乱里,她带着两个孩子纺线糊口,见新来的客家媳妇不会用蜀地的纺车,就手把手教,还把母亲传的竹制纺锭送了人:“都是女人家,拉扯孩子不容易,搭个伙总能活下去。” 客家媳妇后来教陈幺妹做腌菜,用的是广东的法子,加了陈皮和冰糖,陈幺妹尝了一口,眼睛亮了:“原来咸菜也能吃出甜味!”

移民们带来的不只是锄头和种子,还有各地的活法。湖南人带来了辣椒,蜀人就着花椒炒出了火锅;广东人带来了蔗糖,蜀人就酿出了醪糟;江西人会烧瓷器,蜀地的龙窑就烧出了带着川剧脸谱的碗碟。在泸州的老作坊里,湖广的酿酒术和蜀地的井水撞出了浓香型白酒,酒曲里加的,竟是移民们带来的稻种磨成的粉。

通婚、通商、通手艺,让这片土地慢慢活了过来。康熙年间,成都重建城墙,夯土的队伍里,有四川的石匠、湖北的泥瓦匠、陕西的木匠,喊的号子是杂糅了各地口音的“嗨哟”。有人问老张,就不怕外人抢了自家饭碗?老张指了指祠堂里新挂的匾额,上面写着“共生”二字:“土能生万物,人能聚千祥,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有年春节,老张请了湖北、陕西、广东的邻居来家里吃饭。桌上摆着四川的腊肉、湖北的糍粑、广东的烧鹅,孩子们围着桌子跑,嘴里说的是带着各地方言味儿的四川话。老张喝多了,拍着桌子笑:“你看,这就对了!咱蜀地的锅,啥都能煮进去,煮着煮着,就成了一家人!”

四、江水里的船歌:闯出来的天地

蜀地的江河,从来不是牢笼。长江、嘉陵江、岷江,像一条条青筋,把巴蜀的血脉通到了外面的世界。

上世纪初的重庆朝天门,码头是活的。挑夫们喊着号子把蜀锦、井盐、茶叶搬上船,船工们解缆扬帆,顺流而下能到上海,逆流而上能入川藏。有个叫罗老大的舵手,一辈子在险滩里闯,船头的木板补了又补,上面的裂痕像幅地图。他教徒弟看水色:“江水发绿,底下有暗礁;水面冒泡,是漩涡在喘气;听到‘呜呜’声,赶紧把舵往左边打,那是山神在提醒你。”

罗老大的船上有个规矩:过瞿塘峡时,要往江里扔个馒头。他说:“给江神递个话,让咱顺顺当当过。” 其实是给峡边的纤夫留的——那些纤夫光着脚在礁石上爬,常常一天吃不上一口饭,看到江面上漂着馒头,就知道是罗老大的船过了。有次一个纤夫失足落水,罗老大跳下去把人救上来,给了件干衣服,还让伙夫煮了碗姜汤:“都是在江里讨生活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1938年秋天,宜昌码头堆满了从沿海内迁的工厂机器。日军的飞机天天来炸,船工们自发组成了“抢运队”。罗老大的小儿子才十六岁,顶替牺牲的师兄当纤夫,光着脚在礁石上爬,麻绳勒进肩膀,渗出血印子也不吭声。有次,他们的船刚开出码头就被炸弹盯上,罗老大把儿子推进水里,自己掌舵往另一个方向开,炸弹在船尾炸开时,他还在喊:“机器不能沉!那是国家的骨头!”

儿子被路过的渔船救起,手里还攥着半根被炸毁的船桨。他在江边等了三天,没等来父亲的船,却等来一群跟他一样失去父亲的船工子弟。孩子们自发组织起来,帮着搬机器、递绳子,最小的才十岁,踮着脚给大人递水。有个孩子说:“我爹说了,船沉了,咱再造;人没了,还有儿子。”

机器运到重庆那天,工人们围着船哭。有个老工程师摸着机器上的弹痕,对船工们说:“你们运的不是铁,是咱中国人的底气。” 那些年,长江上的船歌混着汽笛和枪炮声,却比任何时候都响亮。船工们知道,他们运的不只是机器,是一个民族重新站起来的希望。

五、裂缝中的光:震不碎的脊梁

2008年5月12日的午后,蜀地的山突然动了。

北川中学的谭千秋老师,正给学生讲《出师表》。教学楼塌下来的瞬间,他张开双臂趴在讲台上,把三个学生护在身下。救援人员找到他时,钢筋水泥压得他变了形,可手还死死撑着讲台,怀里的学生都活着。他的教案本掉在一旁,上面用红笔写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谭老师的妻子赶来时,没哭,只是摸着丈夫的手说:“你这脾气,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总想着护着别人……” 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绵阳的王承华,开了家小超市。地震刚停,他就砸开变形的卷帘门,把货架上的方便面、矿泉水往街上搬。有人要给钱,他红着眼骂:“都啥时候了还提钱!先吃饱,再想家!” 那天,他的超市空了,却收了一沓子欠条,后来他把欠条全烧了:“谁还没个难的时候?” 有个老太太非要把祖传的银镯子留下,王承华塞回她手里:“您老留着,等日子好了,给孙媳妇当嫁妆。”

成都的的哥们更疯。三百多辆出租车自发组成车队,往都江堰、汶川跑。有个叫周强的司机,路上遇到塌方,车翻进沟里,腿被卡住了。他爬出来拦了辆货车,让人把他的腿简单固定住,又换了辆车接着往前冲。别人劝他去医院,他笑:“当年川军能踩着血路往前冲,我这点伤算啥?” 他拉着一车药品,硬是瘸着腿开到了汶川,卸完货才晕过去。

震后的废墟上,总能看到这样的画面:老太太把自家烤的锅盔分给救援人员,锅盔上还带着灶膛的烟火气;孩子们帮着抬担架,小小的身子使出全身力气;年轻人用手挖废墟,指甲缝里全是血和泥。有个记者问一个满身是灰的汉子:“怕吗?” 汉子抹了把脸,露出两排白牙:“怕啥?天塌下来,咱四川人搭个手,就能把它顶回去!”

在北川的临时安置点,有个叫刘芳的护士,自家房子塌了,亲人还埋在下面,却坚持在医疗点救了三天三夜。她给伤员包扎时,手一直在抖,可动作一点不含糊。有个伤员认出她,说:“刘护士,你去歇歇吧。” 她摇摇头:“我多救一个,就有人少哭一场。” 直到第四天,她才在废墟旁找到亲人的遗物,是个摔碎的相框,里面是她和女儿的合影。她抱着相框坐了一夜,天亮时擦干眼泪,又回了医疗点。

六、山坳里的新芽:扎下去的希望

震后的十年,蜀地的山坳里,长出了新绿。

汶川的萝卜寨,老羌寨的遗址旁,建起了新寨。灰白的石墙依山而建,屋顶的羌绣挂毯在风中飘动,像一片片彩色的云。姑娘们把地震的裂缝绣成凤凰,把重生的希望绣成羌绣,订单从北京、上海发到了国外。有个叫尔玛阿依的绣娘,地震时失去了女儿,她绣的《涅盘图》里,凤凰的翅膀上有片羽毛,用的是女儿生前最喜欢的蓝色丝线。每天绣到这片羽毛时,她都会停下来,摸一摸丝线,像是在摸女儿的头发。

“针脚连着心呢。”她教徒弟们绣花样时总说,“线要拉得匀,心要放得静,绣出来的东西才有魂。” 绣坊里有十几个徒弟,都是震后失去亲人的姐妹,大家白天一起绣花,晚上围在火塘边聊天,谁想家了,就有人递过一块烤土豆:“日子总要往前过,咱的针脚,得比地震的裂缝密才行。” 她们绣的羌绣,被做成了披肩、挂画,甚至走进了国际时装周,尔玛阿依看着模特身上的羌绣,眼里闪着光:“你看,咱大山里的手艺,也能走到大世界。”

青川的茶山上,茶农们用上了无人机。老茶农李大爷背着竹篓,看着无人机在茶园上空盘旋,嘴里念叨:“当年我爹背着茶篓走茶马古道,走一趟要半年,脚上的水泡磨成了茧;现在好了,茶叶刚摘下来,就能空运到北京,比我年轻时送信还快。” 他教年轻人辨认“明前茶”的嫩芽,说:“你看这芽尖,要带着露水采,炒出来才有清香味儿,不能用指甲掐,得用指腹捏,不然伤了茶气。”

年轻人教他用手机直播卖茶,他对着镜头总紧张,说不出话,就给大家表演炒茶。铁锅烧得发红,他抓一把鲜叶扔进去,竹匾一翻一扬,茶叶在锅里打着旋,香气瞬间飘满整个直播间。有网友问:“大爷,您这炒茶的手艺练了多少年?” 他嘿嘿笑:“比我儿子岁数还大。” 直播结束后,年轻人帮他看订单,他蹲在茶园边,数着新抽的茶芽,像数着自家的孩子。

凉山深处的“悬崖村”,钢梯换成了电梯。孩子们背着书包坐电梯上下山,电梯里总回荡着他们的笑声。教室里的投影仪映着外面的世界,老师正教大家看故宫的图片,有个孩子举手:“老师,故宫的墙为什么是红色的?跟咱羌寨的墙一样吗?” 支教老师李雪,从上海来,一待就是八年,她教孩子们学英语,也跟着学彝语,说:“当年蜀人能在悬崖上凿栈道,我们就不能在山里种出知识的花?”

她带孩子们去县城看博物馆,指着那些出土的青铜面具:“你们看,老祖宗早就告诉我们,要抬头看远方。” 孩子们回来后,在作文里写:“我要好好学习,将来开着飞机回来,让悬崖村长出翅膀。” 村里的年轻人也回来了,有人开了民宿,有人办起了农产品合作社,把核桃、花椒卖到了山外,他们说:“以前觉得山是困住咱的墙,现在才知道,山是咱的根,得把根扎深了,才能长高处。”

在川北的贫困村里,第一书记们住着老乡家的土屋,白天跟着种花椒、养乌金猪,晚上在煤油灯下算脱贫账。有个从机关来的干部,刚到时不习惯山路,摔了好几跤,裤腿磨破了,膝盖结了痂,却笑着说:“这是大山给我的见面礼。” 他跟着老农学嫁接花椒树,手指被刺扎得全是小洞,却硬是学会了技术,让村里的花椒产量翻了倍。

他在日记里写:“当年川军能翻雪山打鬼子,我们就不信攻不破贫困这座山。” 村里的贫困户张大叔,一开始不愿脱贫,怕担风险,他就陪着张大叔去邻村取经,帮着贷款买猪仔,晚上还帮着喂猪。年底杀猪时,张大叔非要给他留块最肥的肉:“你这娃,比我亲儿子还上心。” 如今村里通了水泥路,建了文化广场,有人跳起了广场舞,有人摆起了象棋摊,日子像刚出锅的玉米饼,热气腾腾,带着甜味。

七、灶台上的传承:烟火里的根

在成都的宽窄巷子,有个开了六十年的老面馆。老板姓陈,人称“陈二哥”,他的面里,藏着蜀地的魂。

陈二哥的父亲是挑夫,母亲是帮工,当年在巷子里摆个小摊,卖担担面。一根扁担挑着锅碗瓢盆,走到哪儿卖到哪儿,扁担上的漆都磨掉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像老人手上的青筋。地震时,面馆的房梁塌了,陈二哥从废墟里扒出母亲传的铜锅,那锅沿都磕碰出了豁口,却被他擦得锃亮。他在路边支起摊子,免费给救援人员煮面,说:“面是暖身子的,人活着,就得吃口热乎的。”

现在,他的面馆里总挤满人。有游客来尝鲜,也有老街坊来唠嗑。他煮面有讲究:碱水面要揉够一百下,煮出来才有筋道,“揉面就像做人,得下够功夫,不能偷奸耍滑”;辣椒油要用二荆条和菜籽油现炸,辣得香而不燥,“辣椒要炸到冒白烟,再浇上一勺凉水,激出香味来,跟咱四川人一样,看着辣,心里热”;花椒得是汉源的,麻味要透进面里,却不抢了面的本味,“花椒要炒香了再磨,不然麻得冲人,就像说话,得有分寸”。

有个年轻人想跟他学手艺,他说:“学煮面先学做人。我妈当年教我,给客人下面,要多抓一把,汤要加满,人家吃舒服了,才会再来。” 他带徒弟去菜市场挑菜,教他辨认豆芽的新鲜度:“你看这豆芽,根须短的才嫩,像咱年轻人,不能太计较,得往前看。” 徒弟学了半年,觉得差不多了,他却摇摇头:“还差得远,等你能尝出不同井水的味道,才算入门。”

他的孙子在美国留学,学的是金融,每年暑假都回来帮工。小伙子系着围裙端面,一口地道的成都话,跟客人开玩笑:“我爷爷说了,金融再厉害,不如一碗面实在,你看这面,饿了能填肚子,冷了能暖身子,比股票靠谱。” 陈二哥听了,假装生气地敲他一下,手里的面勺却没停,“哗啦”一声,把面倒进碗里,动作行云流水。

灶台上的铜锅,烧得发亮。里面的面汤咕嘟咕嘟响,像极了蜀地的江河在奔流。有回下大雨,面馆没客人,陈二哥给孙子讲过去的事:“当年你太爷爷挑着担子走蜀道,遇到山洪,差点把担子冲走,他死死抱住一棵老树,保住了那口铜锅。他说,锅在,家就在。” 孙子看着铜锅,突然懂了:“爷爷,您是想让我回来接班吧?” 陈二哥没说话,往锅里撒了把葱花,香味飘了满屋子。

那天晚上,孙子在朋友圈发了张铜锅的照片,配文:“有些东西,比股票值钱。”

八、雨雾里的回响

雨还在下,青城山的石阶被洗得发亮。我踩着那些被千万双脚磨平的石头往上走,仿佛能听见千百年的声响。

是赵石匠凿石的叮咚,錾子与岩石碰撞的火花,在雨雾里闪着微光;是背夫们的号子,“嘿哟嘿哟”的节奏,和着雨声,像大地的心跳;是船工们的船歌,混着江水的涛声,在山谷里回荡;是地震时“四川雄起”的呐喊,嘶哑却有力,像惊雷劈开乌云;是面馆里“慢走,下次再来”的吆喝,带着烟火气,暖得像手心的温度。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蜀地的火锅,麻辣里带着鲜香,滚烫里藏着温暖。路边的茶馆里,几个老人在摆龙门阵。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手里转着核桃,说:“当年我爹出川抗战,就带了个土陶碗,说‘走到哪儿,都要喝口家乡的水’。后来碗碎了,他就用竹筒盛水,一直用到牺牲。” 另一个抽着叶子烟的老人,咳嗽了两声,说:“我妈总讲,地震时她被埋在底下,听见外面有人喊‘挖,往这儿挖’,就知道自己死不了。那声音,比啥药都管用。”

他们的声音不高,却像钉子,把那些故事钉在了时光里。下山时,遇见个背着书包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跑着,脚下的石板被踩得“咚咚”响。他的书包上,绣着只小熊猫,旁边有行字:“四川,加油!” 我问他:“知道这山上的路是谁凿的吗?” 他仰起头:“老师说,是英雄凿的!” 说完,又蹦蹦跳跳地跑了,书包上的小熊猫,在雨雾里一晃一晃的。

我忽然明白,蜀道上的丰碑,从来不是石头做的。是凿路的石匠,把骨头嵌进了山路;是修渠的百姓,把汗水洒进了泥土;是接纳移民的乡亲,把温暖融进了炊烟;是闯滩的船工,把勇气刻进了船板;是抗震的勇士,把坚韧写在了废墟上;是种茶的农人,把希望种进了茶山;是煮面的老板,把传承熬进了面汤;是每个在这片土地上认真活着的人,把日子过成了故事。

他们把“韧劲”刻进了血脉——像赵石匠那样,认准的事,砸断骨头也要干成;像李寡妇那样,再难的坎,咬着牙也要迈过去;像谭老师那样,危急关头,能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

他们把“温暖”融进了烟火——像李三爷给背夫加红糖,像陈幺妹送纺锭,像王承华烧欠条,像陈二哥多抓一把面。平时里,他们会为几文钱争得脸红,可到了难处,转身就能把自家的口粮分给别人,像蜀地的火锅,看着热辣,锅里煮的全是人情。

他们把“希望”种进了未来——像尔玛阿依的羌绣,像李大爷的茶园,像悬崖村的电梯,像陈二哥的孙子。他们知道,老祖宗留下的不只是苦难,还有“摔碎了能拼起来”的智慧,“困住了能找出路”的勇气。

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蜀道上,像铺了层金。远处的岷江,浩浩荡荡地流着,奔向远方。这大概就是巴蜀的魂——不是风花雪月的闲情,是摔碎了能自己拼起来,哭完了能抹把脸继续往前走的韧劲;是平时吵吵闹闹,难时能抱成一团的热乎气;是把苦难熬成养分,把日子过成诗的智慧。

这魂,从李冰治水时就燃着,在赵石匠凿路时烧得旺,在抗战时汇成了火,在地震后又抽出了新芽,如今,还在每个蜀人的血脉里跳着,滚烫,鲜活,像永不熄灭的灶火,温暖着岁月,照亮着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