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银杏巷的晨雾总带着层薄霜。陈爷爷的画室窗台上,摆着两只并排放置的搪瓷杯,杯沿都磕出了小豁口——一只是沈曼从农场带回来的,印着“劳动最光荣”;一只是陈爷爷用了大半辈子的,侧面画着片简易的银杏叶。每天清晨,林深都会往两只杯子里各沏半杯银杏茶,看着热气在杯口缠绕成模糊的圈。
“当年在农场,我总对着同样的杯子发呆。”沈曼捧着茶杯呵气,指腹摩挲着杯身的字迹,“想着你会不会也在喝热茶,有没有添衣服。”陈爷爷从画夹里抽出张素描,是只空荡荡的搪瓷杯,旁边写着:“1976年冬,雪夜,想她的杯子该空了。”
陈念在整理爷爷的旧相册时,发现夹在最后一页的粮票。1978年的全国通用粮票,上面用铅笔写着“三两”。背面贴着片干枯的薄荷,是沈曼老家院子里种的那种。“他说当年听说你总失眠,托人换了粮票,想给你换些薄荷糖。”她忽然想起什么,跑回自己房间翻出个铁盒,“我这里也有!”
铁盒里是十几张皱巴巴的粮票,每张背面都有个小小的“念”字。沈曼认出那是自己当年省下的,本想攒够了换张去银杏巷的车票,却在搬家时不小心散落了。“原来我们都在往中间走,只是走得慢了些。”她把两叠粮票并在一起,刚好凑够三十斤。
初冬的第一个周末,林深带着两位老人去了新建的民俗博物馆。在“七十年代日常生活”展区,他们看见只和沈曼那只一模一样的搪瓷杯,旁边的说明牌写着:“见证了特殊年代里,普通人跨越山海的牵挂。”陈爷爷忽然指着展柜角落的竹篮笑:“这个我认识,当年给你送银杏果用的就是这种。”
竹篮的提手上缠着圈旧棉线,和沈曼一直珍藏的那团棉线纹路相同。管理员说这是位老人捐赠的,说“篮子里曾装过银杏果,也装过没说出口的话”。沈曼摸了摸冰凉的竹篮,忽然想起1974年的秋天,确实收到过陌生人送来的银杏果,当时只当是邻里好意,现在才懂那沉甸甸的分量。
林深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大学同学发来的消息。他当年设计的“银杏桥”模型被收录进建筑年鉴,扉页配的文字是:“桥不仅是连接两岸的建筑,更是承载等待的容器。”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深儿,建桥的时候别忘了,桥底下要能听见水流的声音,那是有人在说‘我等你’。”
陈念在社区图书馆做志愿者时,发现本1979年的《读者文摘》。借阅卡上的名字里,有个熟悉的笔迹——是沈曼的。她在第36页发现片夹着的银杏叶,叶脉间写着极小的字:“念安,今天读到篇写银杏的文章,想起你说过叶子落地时会发出声音。”
图书馆的老管理员说,当年确实有位穿红裙子的姑娘常来,总坐在靠窗的位置,借走的书都会夹片银杏叶。“有个戴银杏胸针的老先生,总在她走后过来,把她看过的书再借一遍。”老管理员翻出旧登记本,指着两个紧挨着的名字笑,“你们看,缘分早就悄悄记下来了。”
冬至那天,他们包了三种馅的饺子。白菜猪肉馅是沈曼在农场常吃的,韭菜鸡蛋馅是陈爷爷最爱吃的,还有种是银杏果馅的,是他们年轻时约定要一起吃的。煮饺子的时候,沈曼忽然从柜子里拿出瓶酒:“这是当年深儿满月时酿的,本想等他结婚时喝,现在看来,该庆祝的事更多了。”
酒瓶上的标签已经泛黄,写着“1975年冬”。林深想起母亲总说这酒要等“最重要的人”来了才能开,原来她早就预感到,会有团圆的这天。酒液倒进酒杯时,泛起琥珀色的光,像极了老银杏树干的颜色。
跨年夜的烟火升起时,他们站在银杏桥的桥头。沈曼穿着那件新做的红裙子,陈爷爷的棉布衬衫上别着两枚胸针,林深和陈念手里各举着盏灯笼,灯笼面画着片金黄的银杏叶。远处的钟楼敲响十二点时,陈爷爷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
十枚银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