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关镇,京营驻地。
王擎一夜未睡。
天亮时,派去西山搜索的兵士回来了,带回的只有几具被野兽啃咬过的尸体,和一地的狼藉。
诱饵跑了。
城内的搜查也一无所获。
四海商会的那个别院,除了满地狼藉和几个被震晕的兵士,人去楼空。
他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兽,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亲兵,都恨不得把头缩进胸腔里。
“大人。”李主簿端着一碗参汤,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兵部那边,派人来问话了。”
李主簿的声音压得很低。
“周尚书的门生,揪着我们擅自调动京营,在边镇制造‘天罚异象’,惊扰百姓的事不放。”
“参了您一本。”
王擎停下脚步。
他接过参汤,一口喝干,然后将空碗重重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瓷片四溅。
“周慕远这个老狐狸!”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栽了。
不仅没抓到人,没拿到图纸,反而惹了一身骚。
“还有…还有苏家。”
李主簿的身体又躬下几分。
“左都御史苏文良也参了您一本,不过,参的是……”
王擎的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
“说下去。”
李主簿把头垂得更低。
“参的是您……诬告宗亲,意图构陷。”
“他们说,安乐县主是太后亲封的义孙,有皇家玉牒在册。”
“您在没有圣旨,没有三司会审文书的情况下,仅凭臆测,便以‘钦犯同党’的罪名对其进行围杀。”
“这是大不敬之罪。”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主簿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过了许久,王擎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那笑声干涩,刺耳。
周家。
苏家。
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左都御史。
“皇上怎么说?”
“皇上……申斥了您几句,罚了两年俸禄,让您尽快平息此事,返回京城。”李主簿答道。
罚俸禄是小,让他回去是大。
这意味着,他的任务,失败了。
“回去?”王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
“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
“让整个京城的人看我王擎的笑话?看我们王家的笑话?”
他走到舆图前,上面是从榆关镇通往京城和南方的所有官道、小路。
他的手指,在图上重重划过。
“本督不能用官家的人,难道还不能用自家的狗?”
李主簿身体一颤,不敢接话。
他知道,王擎口中的“狗”,指的是王家豢养多年的秘密力量——影卫。
那是一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手,不属于任何编制,只听命于王家家主和王擎。
王擎从腰间解下一块黑色的铁牌,扔给李主簿。
“传令给‘影一’。”
“告诉他,沿着所有南下的官道追。”“把附近的深山老林都给我翻个遍!”
“安乐县主可以死,但她身边那个会做戏的少女,我要活的。”
王擎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要亲口问问她,那道光,是怎么来的!”
他又从书案的暗格里,取出一卷画轴,展开。
上面画着一个少女的肖像,正是秦望舒。
画中人眉眼清冷,与那个在听雨楼里低眉顺眼的侍女判若两人。
这是王景行早就准备好的,关于苏家所有核心人物的画像之一。
“还有,签发‘王氏江湖追杀令’。”
“把这张画像拓印千份,连同那个少年的画像,发往北方所有跟王家有生意往来的商号、镖局、黑市。”
“告诉他们,提供线索者,赏金千两。能取下人头者,赏金万两。”
李主簿接过铁牌和画轴,手心冒汗。
他知道,王擎这是彻底疯了。
动用影卫,已经是越界。
再发布江湖追杀令,这等于是把王家的阴暗面,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抓捕钦犯,而是演变成了王家与苏家不死不休的私仇。
“大人,此事……是否要先禀告次辅大人?”李主簿提醒道。
“不必了。”王擎打断他。
“等我抓到人,带着图纸和那个女人的脑袋回去,叔父自然会明白。”
“去办吧。”
李主簿躬身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王擎一人。
他看着舆图,榆关镇像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
他知道,那几只耗子,此刻一定就在南下的某条路上。
他要在她们抵达江南,回到苏家势力范围之前,将她们碾死在路上。
这关乎他王擎的荣辱,更关乎王家未来的布局。
那个侍女,和她手中那未知的力量,必须被掌控。
或者,被彻底毁灭。
一张无声的、由金钱和暴力编织而成的大网,从榆关镇开始,沿着官道,迅速向南铺开。
与此同时,一辆破旧的板车,正混在几支小商队中,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缓缓行驶。
板车上,周婉儿裹着厚厚的毯子,靠着一堆货物,脸色苍白,不时发出一两声咳嗽。
墨尘和墨机扮作车夫,一左一右地坐在车辕上,赶着两匹瘦马。
秦望舒和锦瑟穿着粗布衣服,跟在车旁。
苏云溪则骑着一匹同样不起眼的劣马,走在队伍最后面,腰间的长鞭换成了一把朴刀。
她们看起来,就像任何一支在路上讨生活的普通队伍。
没有人知道,这辆不起眼的板车上,藏着一个价值万两黄金的“钦犯”,和一个被京营总督恨之入骨的“侍女”。
官道上人来人往,有南下的货商,有北上的流民。
秦望舒一行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太阳升到头顶,官道旁出现了一个简陋的茶棚。
几支商队都停下来歇脚,喝水,喂马。
秦望舒她们也停了下来。
苏云溪翻身下马,把马交给墨机,自己走到茶棚边,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
她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
“这什么东西?跟刷锅水一样。”她压低声音抱怨。
“忍着。”秦望舒递给她一块干硬的麦饼。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喝刷锅水长大的。”
苏云溪瞪了她一眼,还是接过了麦饼,狠狠咬了一口。
秦望舒没有休息。
她走到正在给马饮水的墨机身边。
“王擎的人,大概多久会追上来?”她问。
墨机想了想。“如果他们走官道,骑快马,最多三天。”
“三天……”秦望舒计算着路程。
三天后,她们大概会抵达一个叫“河西务”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漕运关卡,是北上南下的必经之路。
也是一个设伏的好地方。
“让大家快点吃,吃完就走。”秦望舒吩咐。
“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